“我不明白。”
孩童困惑地睁大眼眸：“为什么要想念父母？”
那哭泣的少女正是方秋月，她原本便天性柔弱，初时还能勉强忍耐，如今重归故里却不能见故人，终究心弦颤动，不能自已。
方秋月不答，只是埋着头抽泣，哭声越来越大，泪珠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沾湿了地板。
孩童呆呆望着这一幕，心头忽然涌现出一抹异样的欣喜：“若是我也能有这样的情感……”
他不自觉地站起身来，露出笑容：“如果我也能这样哭泣……”
光是想一想，便让他欣喜地想要战栗。
这时候，天边忽然渐起光亮，原来是一阵晚风拂过，吹散云层，露出皎洁的月色。
那月色如水，清亮地投射下来。
陈道师见到这月光顿时了然，任由月色将自己包裹，忽然觉得一阵朦胧与眩晕。
“这月色便是溪水。”
常有人说月光如水，然而如今这句话成为现实。
溪水将众人包裹，席卷，转瞬间不见踪影。
孩童愕然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中霎时间空了一块，他今天学到了一些东西，但还不够，需要更多。
他发疯一般在四处寻找，却无论如何也不见陈道师的踪影，直到将要放弃时，忽然瞧见前方一道高大的黑影。
穿着黑袍的陈道师从远方迈步走来，脚步平缓。
“是你！”
孩童大喜，凑到黑袍陈道师面前：“你还没有走！”
黑袍陈道师困惑地望着眼前的孩童，随着思索，他眸中的困惑渐渐消散，露出古怪的，狰狞的笑：“是我。”
这是他第一次发出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地狱中的无数厉鬼在一齐嘶吼。
“这一次，我恐怕无法抓到他了。”
黑袍陈道师叹息，脸上却依旧在笑，他看着孩童，微笑道：“但你可以帮我……”
“我会教给你一些东西。”
黑袍陈道师笑道：“记住了，但凡我教给你的，你都不能怀疑，因为我所说，俱都是不容动摇的真理。”
孩童听后欣喜地点头，满眼都放出亮光。
只是他眸光最深处却藏着不能察觉的东西，那是怀疑，他怀疑自己听到的所有东西，哪怕是教给自己这一点的那个人所说的话也不例外。
这是陈道师所种下的种子，如今将要生根与发芽。
……
众人来到溪水的尽头，这里万物晦暗，只能听到潺潺的水流声。
有人听着这水流，昏昏然将要悟道，得到的造化难以估量。
他们行走在时空中，这是最好的修行，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古往今来都少有人能得到这样的造化。
就连秦白书也悟道，他悟性很高，修行时的速度或许只是寻常，悟性却超脱凡俗，不逊色白书琼这样的人物。
然而他毕竟无法修行，哪怕有所悟道，修为也无法提高，桎梏在蕴灵境巅峰境界。
当秦白书睁开眼睛时，目光却很平静，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不止是修为的提升才算进步。”
当陈道师问起时，秦白书这样回答：“心中的领悟根深蒂固，更上一层楼，所见到的愈发宽阔，所想到的愈发无垠，这同样是进步。这一趟行程中我得到了许多，没有什么可以失望。”
他微微一顿之后，笑着对陈道师道：“这是道师你教给我的道理。”
陈道师微微一笑，他闭上眼眸，聆听黑暗中的潺潺水声。
渐渐的，就连他也悟道，陷入了莫大的福源之中。
这样的感觉奇妙，难以用言语形容。
初时他只觉得通体舒畅，脑海中空明灵动，如福至心灵。
渐渐的周遭天地忽然黑暗无物，万籁俱静，他像是身处开天辟地之初，那时还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
然后他又听到潺潺的水声，似乎滴落在自己心头，令人悸动与思索。
再之后，他听到圣人讲道，恢弘而肃穆：“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再之后，他见到子在川上游，行一叶孤舟，脚下是望不到尽头的溪流，无休无止，没有尽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最后，他睁开眼眸，看到甲骨文中的“水”字，初次见时，他只觉得寻常，如今却忽然间觉得这字神圣巍峨，似乎……与自己存在着某种联系。
文字是纪录事物的符号，若是长久凝望一个字太久，心中便会生出不适感，便会觉得这个字古怪、生涩，似乎不能辨认。
然而如今陈道师凝望这个“水”字，却只觉得舒适与满足，似乎水天生便是这幅模样，不必更改，也不容更改。
当霍然睁开眼眸时，他目中精光陡然乍放，浑身上下雄浑气息迸发，如渊渟岳峙，强大得难以言说。
那妖蛇见状，眼皮子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蕴灵境巅峰……”
初次见面时，它无法觉察陈道师的修为，只觉得这少年神秘，难以揣测与度量。
数日之前，在森林之中再度相见时，它便觉察到陈道师蕴灵境二阶的气息。
然而这并不会让它轻视陈道师，那是因为宴会之夜时这少年留下的印象太过恐怖，让这头蕴灵境巅峰的妖王光是想一想便觉得毛骨悚然。
而如今……这该死混账的修为竟然更上一层楼，达到了蕴灵境巅峰……
“本妖王英明神武了一辈子，难道当真要一辈子折在这样的小子手上……”
他心头犯起了嘀咕，甚至有心想要逃走，向着黑妖王投诚。
然而一想到自己为黑妖王留下的东西，这头妖蛇身躯顿时猛然一个战栗，那样的念头顿时消散，无影无踪。
忽然间天翻地覆，众人再度惊醒时，只瞧见猛烈天光骤然，周遭是花青草绿，春意盎然。
听见潺潺的溪流声，是那条溪水在流淌，其中鱼游虾戏，波光粼粼。
有人将手伸入湖水之中，只觉得一阵清凉，方才的所见所感，似乎都只是一场南柯梦境而已。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恍然，许久难以说出话来。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只有陈道师长舒一口气，喃喃出这句话，经过方才光怪陆离的旅程，他对这句话有了新的感悟，真正窥见其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