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疯子。”
孩童抚掌大笑：“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你说了这样的话，便会把你架在火上，像牛羊一般烤上三天三夜。然后他们会围着篝火饮酒，载歌载舞。”
陈道师摇头笑道：“休要胡言乱语。”
“我不是在胡言乱语。”
孩童的面目却忽然严肃起来，他看着陈道师，稚嫩的脸庞上竟带着某种古怪的成熟，恍惚间竟像是饱经沧桑的老人。。
“与其他人不同，便是最大的罪恶。他们嘴上当然会称赞你，夸耀你。让你飘飘浑然忘乎所以。”
孩童冷冷道：“然而这一切都是谎言。”
“你飞得越高，便摔得越惨。”
“人天生就只接纳同类，如果你与他们不同，他们表面无动于衷，心底却会排斥你，鄙夷你，会下意识本能一般将你推入地狱。他们脸上不笑容满面，，嘴上也和和气气，但，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推你一把，并且觉得理所当然。”
“这一点，我很清楚。”
孩童说到这里，忽然又平静下来，长舒一口浊气：“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凑到陈道师耳边，轻轻道：“我能够知道他人是否在撒谎。”
陈道师瞳孔骤然微微一缩。
孩童戏谑地看着陈道师：“现在，你也厌恶我了，是也不是？”
陈道师缓缓地摇头。
见到这样轻微地动作，孩童脸上戏谑的笑忽然僵硬起来，他一瞬间呆滞在原地，霎时间鼻头一酸，竟然泪流满面。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回答这一问题时没有撒谎。
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你……”
他抬起头来，打量着陈道师：“到底是什么人？”
“你会知道，我是什么人的。”
陈道师微笑，又重复了一次：“你会知道，我是什么人的。”
那孩童愕然，他知道陈道师这句话依旧是发自肺腑，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揣测，不能明白。
“从你身上，我似乎当真能够学到一些东西……”
孩童喃喃道：“你能够教我些什么？”
陈道师一怔：“我为什么要教你？”
孩童笑道：“你当然会教我。”
陈道师苦笑着摇头，这位孩童说得的确不错，自己是道师，身为道师，不应当拒绝寻找知识的人。
陈道师问道：“如果你真心想要学些东西，为什么不去寻那位道师？”
哪怕已经明知道这一次讲道将以失败告终，陈道师依旧想要尽一份力。
“有些人表面上光彩熠熠，是众星所捧着的姣姣明月，但实则败絮其中，没有什么真正的本领。”
孩童淡淡道：“这是因为他们缺少‘特质’，没有特质者，或许能在凡人中取得不俗的地位，但永远不可能攀上至高。”
“特质……”
这已经是陈道师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上一次他不曾开口，这一次却径直询问道：“到底什么是特质？”
孩童直言不讳：“很难以讲得清楚明白。”
“特质便是特质，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
他给出这样不是答案的答案，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但难以说得透彻。
然而这样的能力却很准确，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据陈道师所知，他唯二两个看好的人，都悟得了千百年难遇的真道。
皱起眉头，陈道师沉默地思索起来。
他的确不知道该教给眼前的孩童些什么。
修行法？自己所拥有的修行法固然还算超凡，但对于他而言便只显得普通，更何况如今的这位孩童，甚至根本就无法修行。
为人处世的道理？陈道师便是想要教授都做不到，这位孩童一出生便非凡，他见过的东西有太多，年纪轻轻便已有了自己的一套处世哲学。
沉默良久，陈道师终于呼出一口浊气，平静开口道：“我要教给你的事，只有一件。”
孩童眼眸里亮起光彩。
“那便是怀疑。”
孩童皱眉：“怀疑？”
“不错。”
陈道师淡淡道：“怀疑你见到的所有东西，怀疑你听到的所有东西，怀疑你学会的所有道理，永远保持一颗怀疑的心。”
孩童似懂非懂，然而他对陈道师极其信任，便也浑浑噩噩地点头。
陈道师见状长舒一口浊气，脸上面无表情，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事已至此，他已经确信眼前的孩童便是白家的那位老爷子。
他想过在此时改变他的心智，教会他善良，仁厚，与人为善。
然而眼下的三言两语，如何能够有效？
甚至未来当真能够因此改变吗？陈道师猜测，哪怕是开天辟地一来的第一条溪水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无论自己说了些什么，已经发生的事都不会改变，老爷子依旧要成长为后来的老爷子。
他手段果断与狠辣，可以对素不相识的人痛下杀手。
他执迷家族的利益，会为了白家违背本心，杀死不该杀死的人。
然而他也存有一些善心，会为普通人做出过一些努力，那样的努力或许渺小，或许微不足道，但却确确实实地存在。
既然如此，自己能教给他的东西，便只剩下一个。
那就是怀疑。
如此一来，未来的老爷子心底便始终藏着一颗未曾封闭的心，可以改变，可以为别人的言语而动容，可以接受新的东西，而不为过去学到的道理所桎梏。
转眼间黑夜将至，众人不知该何处去，便靠着小巷盘坐，警惕地环顾四周。
孩童见状也不愿离去，依旧守候在陈道师周围。
“你不回去吗？”陈道师问道。
孩童摇头：“我没有地方可以回去。”
看得出来，如今的老爷子与家族的关系不算和睦，这也是理所当然，这座世界存在着残酷而冷血的习俗，父食其子，子弑其父，他能够轻易识破家族长辈的谎言，当然不能够感受到亲子间的温情。
时光流逝，月色渐深，这一夜云层将夜色遮盖，整座世界黑得有些渗人，然而孩童待在陈道师身旁，倒也觉得宁静平和。
忽然间，远方传来轻微地抽泣声，孩童起身循着声音寻找，在角落里找到一位哭泣的少女。
少女很悲伤，低垂着脑袋，轻声地抽泣，夏夜寂静，只有轻微地几声蝉鸣。
孩童走到她的身旁，似乎想要安慰，最终却低垂下脑袋，只是坐在她身旁。
几次三番地鼓起勇气想要开口，待得夜色又深了几分，孩童终于咬了咬牙，问道：“你为什么要哭？”
少女低垂着脑袋：“我想念家中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