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好久没和爱人出门约会,沙砾笑着答应了。
“这么说,嘉音的母亲受了污迹派的影响,才会在自己女儿的肖像画里胡乱加工?”
叶秋点头道:“用黑色代表死亡,这在美术作品中非常常见。不过,为什么她会用印痕和条纹作为象征,我一直没想明白。”
“印痕和条纹……是不是,就像蛇?”沙砾谨慎发问。
妻子却断然否认。“蛇在西方是死亡的象征没错,但在东方文化里,蛇代表着丰产。造人的女娲就有一条蛇尾巴。哦,对了,”似乎记起什么,叶秋一拍大腿,“今天还发生了一件怪事。”
沙砾来了精神。
“上周我让嘉音带上她的连衣裙,你还记得吗?”
“为了让这次的画作与先前的作品保持一致的风格?”
“对。今天下午,嘉音就穿上了裙子。结果,我在她身上,又找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叶秋纳闷道:“除了上周在她左手手腕处看到的伤疤之外,我发现,她的一双脚踝处,也有类似的伤疤。”
沙砾一愣,立马惊道:“那不就是第三张照片里的……”
“没错!”叶秋从抽屉里找出照片,“第三张照片,也就是嘉音两岁半时的画作里,她的小腿脚踝处,出现了黑色印痕。”
沙砾重新观察照片,在心里默默记下了照片中的异常特征。
第一张照片,嘉音刚出生半年时:画中一切正常。
第二张照片,嘉音一岁半时:手腕处出现印痕。
第三张照片,嘉音两岁半时:脚踝处出现印痕。
第四张照片,嘉音三岁半时:大腿内侧出现印痕。
第五张照片,嘉音四岁半时:脖颈处出现印痕。
王大强曾提到,第六副画作因保管不善,画面已无法辨认,所以没有拍下照片。但可想而知,第六副画作中,大概也有类似的黑色痕迹吧。
叶秋看向丈夫的目光充满了疑惑。沙砾转动脑筋,突然一个激灵。
“你说……嘉音的母亲,会不会也有某种特殊能力?”
妻子却早就和他想到了一处。叶秋点头道:“就像笑笑的父亲。”
“稍等!”沙砾连忙拿出手机,拨通了程离的电话,“喂,小七,帮我查一个人。本市建筑商人王大强,他的妻子在十年前病逝。查查看,这位去世的王夫人到底是哪里人?”
挂了电话,沙砾不禁苦笑。“难道连田镇的人都有预测未来的能力吗?”接着,又自问自答道:“当然不可能。曾伟就不具备这样的恐怖能力……”他问妻子:“那嘉音自己怎么说?她脚上的伤口?”
叶秋叹道:“和上次一样,说是摔了一跤,脚踝碰到了课桌的铁板,割伤的。”
沙砾啧啧称奇,“哪有这么巧的事。”
十分钟后,程离来了电话。
“师兄,王夫人姓秦,是z省连田镇人,和笑笑一家是同乡。”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找不到话说。
许久,沙砾喃喃道:“不如……问问曾伟?既然是同乡,他也许知情呢。”
两人的心情跌入谷底。谁也没想到,嘉音会与沙砾最近调查的事扯上关系。
电话接通,曾伟听完沙砾的话,有些惊讶。
“王大强这人我知道,他也是搞房地产的,对不对?大家都是同行,名字肯定听过。不过他老婆跟我是老乡,这我还是头回听说。对,没有来往,也不认识。姓秦么?我想想……连田镇上,姓什么的都有,但秦家在当地属于大家族。你要着急的话,我抽空帮你问问。”
挂断电话,夫妻俩陷入沉默。
要不是肚子突然响起来,沙砾几乎忘记了吃晚饭。
……
次日,天气放晴,肆虐多日的北风稍稍安静下来,不再扰乱人间。到了中午时分,懒洋洋的阳光蒸发了空气中的寒雾,天地间重新聚集了一阵暖意。
沙砾开车,带着妻子来到西城区的展览馆。
平日里人流如织的展览馆今天显得非常冷清,大概市民们都不愿出门。偌大的展览间挂满了日本画家佐佐木森的巨幅画作,白皙的墙壁与漆黑的油画交织,沙砾感觉自己行走在一匹巨大的斑马身侧。
展览已经进行了将近一周,还有几天就要宣告结束。叶秋领着丈夫,像女人逛服装商场一样,慢条斯理,一幅幅认真端详,细细品味。
“佐佐木先生早期的作品,我早在念书期间就欣赏过了,”叶秋边看边说,“听说这次前来参展的,有他近几年创作的新作品,咱们不妨留意一下。”
沙砾背着老婆连打几个哈欠,敷衍着点头答应。
叶秋叹道:“大概是画家的作画风格太过前卫吧,每次他办画展,吸引来的,全是专业人士,很少有普通美术爱好者能读懂他笔下的内涵。”她停下脚步,指着面前一副作品,“你瞧,这幅画名叫《歇斯底里》,描绘了一位发怒的中年男人。”
沙砾抬头望去,画框内,一位张牙舞爪的男人正手握着一个破碎的酒瓶,朝画面外袭来。男人五官扭曲,脸上青一块白一块,衣衫破裂,露出胸前根根黑毛,一旁翻倒在地的小木桌大概是被男人踢倒的。唯一让他不解的,是男人脑后的一团阴影。那东西的形状就像电影《异形》中的抱脸虫,几只爪子死死抓住了男人的脑袋,似乎在操控这个发狂的怒汉。
叶秋指着那团阴影,说道:“听业内专家说,这幅作品的灵感,源自佐佐木先生幼时的经历。他的父亲曾参与了侵略我国的战争,兵败后逃窜回国,结婚生子。但因为在战场上呆了太长时间,整个人的性格变得非常扭曲,常有家暴行为。佐佐木本人经历了悲惨的童年生活,在长大后,便把记忆中这个疯狂的父亲呈现在了画板上。”
沙砾表示理解。参与过战争的人,往往会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这在临床心理学上是常识。
“正因为此,佐佐木先生从小就厌恨战争,也痛恨他那位曾以士兵身份参加了侵略战争的父亲。他早期的作品多为反战主题,笔下的日本士兵更是丑恶到了极致。因为这个,他在自己的祖国没少被人抨击。但他从不更改自己的思想,坚持要揭露人性中‘恶’的一面。”叶秋眼里带着敬意,“这也是我喜爱他作品的原因之一。昨天提到污迹派,这伙人之所以把他奉为圭臬,也是这个原因。”
“表现‘丑’?”沙砾问。
“对。艺术的核心是审美,但美学这一门学问,也包含了‘审丑’的课程。如果一味歌颂美,而对本来存在的丑视而不见,便缺少了真实。这样的失真品,又谈何艺术呢?”
沙砾被妻子侃侃而谈的模样惊到,不禁对自己这位老婆刮目相看。
没等他开口夸赞,身后却传来鼓掌声。
两人回身看去,一位西装革履、白发苍苍的慈祥老人正微笑以对。
老人用不太流利的汉语对叶秋颔首说道:“高见,高见。与知音相逢,有幸,有幸。”
沙砾脑子还没转过来,叶秋微微欠身,笑道:“能与先生见面,是我的荣幸。佐佐木先生,初次见面,请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