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皇后如今刚刚被册封，如今圣人身体抱恙。说是准许皇后垂帘听政，实则圣人已经一段时间没在朝堂上露过脸了，全权由皇后处理。
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就显得耐人寻味多了。
坊间隐隐有传闻，是因为牝鸡司晨，老天爷看不过去，才会降下天罚。
太湖流域发生的叛乱，愈演愈烈。
朝廷本来是要命杨铉挂帅，镇压反叛军。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少宫人都私下议论，说是阴阳失衡，才会导致这场火灾。吴皇后怕长安城有变，推迟了杨铉出征的日期。
连反叛军都扬言要铲除干政妖后，请求老天爷的宽恕。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打着这个旗号准没错。
吴皇后的含元殿，燃着可以安神的安息香。
柳青萍低眉顺目，由宫人引着来到吴皇后的跟前。
她恭敬地施了一礼，静待吴皇后的吩咐。
吴皇后一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的善后做得如何了？”吴皇后嗓音有些沙哑。
看来这一个月来，这位新登高位的吴皇后没少操心。柳青萍心道，你把宫人都遣退，怕不是光想问问火灾善后的事情。
想归想，柳青萍嘴上还是回答道：“这次野狐落大火，殁了宫人八百七十一，其中七百八十六位，葬于邙山，余下的尸身已被家人认领，有家属的都照着先例，发了抚恤金。另有伤者二千八百六十四人，已经分派到各宫各院了，由各宫主位负责安置。其余没受伤的宫人，暂时顶着空出来的职缺。”
吴皇后听了柳青萍的汇报，情绪没什么波动。
柳青萍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斜倚在凭几上，用手拄着头，盯着一旁四尾摩羯纹的镶金铜炉，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她另一只手上挂着一串碧玺，一下一下拨弄珠子，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在寂静的大殿中还是颇为清晰。
“你知道我为何喊你前来吗？”
吴皇后声音里隐含迫人的威严，柳青萍赶忙垂下头：“青萍不知。”
柳青萍心里一琢磨，这次火灾死伤实在惨重，本来这些宫人都是奴仆，在吴皇后这样的上位者眼中，他们也许跟蝼蚁没什么两样，可如今长安城中流言四起。
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吴皇后担心的，无非是自己的地位受到动摇。
“杨铉想必同你说了吧，我和圣人本是想派他挂帅，平叛太湖反军，不料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柳青萍把吴皇后的话在心里转了一圈，本来在封后大典那天，杨铉同她说即将出征。一般朝廷指派官员，旨意既然下达，断没有拖延的道理。
杨铉现在还留在长安城，这是朝廷的意思，当然也是吴皇后的意思。
“杨将军虽然骁勇善战，但南边的叛军只是以卵击石，杨将军出征与否，他们都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多久了，娘娘宽心。”
吴皇后似乎轻笑了一声，将碧玺重新套回手腕。
“你莫要在我面前说些漂亮话，我若是想听这些，何必叫你过来。”
她声音隐隐有些不悦，凤目一瞬不瞬地盯着柳青萍。
柳青萍忙跪伏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青萍不敢，青萍只是觉着娘娘是个有成算的人，我只需要按照您的意思做事，就万事无忧了。”
吴皇后听了这话，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万事无忧？呵，这世上哪有万事无忧的人啊。”
一声长叹后，吴皇后起身亲自扶了柳青萍起来。
“你是个聪明人，不用我多提点。”
“青萍愚笨，猜不透皇后娘娘的意思。”
吴皇后打量了她几眼接着说道：“你倒是说说，你若是不聪明，又怎么会主动救下姜鸿？”
柳青萍心中咯噔一声，吴皇后这是在试探她，上次姜鸿性命危在旦夕，不得已她才冒着风险跟吴皇后做交易。
她知道吴皇后和前朝势力有勾结的事，吴皇后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这才出言试探。
想来吴皇后早有疑心，只是之前自己对她有用，后面紧接着又发生了火灾。她怕是才倒出空来，秋后算账呢。
自己无缘无故救下姜鸿，在吴皇后的眼里，可能觉得是自己想要利用姜鸿，觉得姜鸿奇货可居。
“姜鸿是我母亲的故人，我母亲年轻的时候，曾经认得姜鸿。”
“哦？”
吴皇后将信将疑，关于姜鸿流落民间的具体情况，她也不是很清楚。派人去调查，也只是知道姜鸿被老仆救走，在外流落过一段时间。
被她的人发现的时候，说是在一家乐舞班子打杂。
她当时也没在意，将姜鸿带进宫后，就扔在掖庭了。只是后来不知是那小子有意为之，还是机缘巧合，姜鸿跟李贤搭上了关系。那时她进宫没几年，儿子就是她的护身符，总不好违了他的意，一来二去，两人秤不离砣的就随他们去了。
前朝的势力是一柄双刃剑，她也不见得用得到，包括那位前朝皇后，养在身边不过是奇货可居罢了。
“哦？那你母亲可是曾在雷海清的乐舞班子待过？”
柳青萍心头一跳，觉得背脊发凉。
吴皇后能从一个为先帝守陵的美人，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绝不是运气使然。
观一叶而知秋，这样的洞察力，柳青萍很少在别人身上看见过。
从吴皇后刚才的表现来看，吴皇后显然不知道柳三娘同姜鸿有旧。姜鸿曾经说过，自己在雷海清的班子上帮过忙。
柳三娘曾经给她支过招，让她在盂兰盆节盛会上表演骆乐。说当年在班子里的时候，她跟雷海清、张野狐、王团儿四个人，背靠背围坐在驼峰上的圆台上。
当时的姜鸿才还不到十岁，站在四个人中间，敲小打。
后来，她们班子声望越来越高，柳三娘为了姜鸿能去上学，跟雷海清分道扬镳。姜鸿没过几天就被当时的吴皇后发现，带回了宫中。
雷海清没过多久，也被云韶府的人看中，当了宫廷乐师。
当年负责抓姜鸿的甲士一定跟吴皇后汇报过这件事，当时的吴皇后肯定也不会留意这些身如飘萍的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