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站在帷幔外的王团儿本就是害了暑热,昏沉沉的。不想柳青萍如此胆大包天,作出如此离经叛道的事来。她眼下是又惊又怒,却偏偏什么也不能说。
在高皎手下做事十几年,这位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向来只有他拿捏别人没有别人拿捏他的份。只有柳青萍初生牛犊不怕虎,非要去捋一捋这老虎须。
如今惹恼了他,柳青萍怕是要前途尽毁,自己十年心血只能付诸东流了。现下又听得高皎踱步声,顿觉万事皆休,血气上涌,神思都混沌起来。猛然间听见杯盏翻倒的声音,竟觉得如同惊雷一般。王团儿脑子一炸,“咚”地一声栽倒在地。
一时间,这中堂二楼的堂屋里乱作一团,倒也以外惊扰了原本诡异气氛。柳青萍赶忙借坡下驴,匆忙披了罩衫就去查看王团儿情况。檀奴听见王团儿栽在地上,看看脸色不善的公子,难得慌了手脚不只怎生处置才好。
睨了一眼柳青萍,转过头对檀奴说道:“这里交由你处理。”交代下一句话后,转身进了里间。
檀奴想起跟柳青萍同来的还有一位青衣娘子,想来是她的贴身婢女。遂低着头对柳青萍说道:“柳娘子,我待会儿喊你的婢女上来为你整饬。王姐姐似是害了暑热撅了过去,我先将她送到医馆去。”
说罢也不等柳青萍回应,出了帷帐背起王团儿就走出门去。
且说翠娘正端坐在一楼正堂思考着,柳青萍当了柳三娘的心尖子宝贝,这得来的银钱准备往何处使。却瞧见先前在游廊那头与自家娘子撞个正着的俊俏郎君从二楼下来,背上正背着一个人。
翠娘定睛一看,登时虎了一跳,这不是和娘子一起去见月公子的王团儿么。这月公子当真这样可怕,连王团儿都这般模样了,娘子岂不是小命休矣。
檀奴瞧见翠娘,只丢下一句:“你家娘子在楼上。”就背着王团儿往外走了。
翠娘赶到的时候,柳青萍正披着衣衫坐在地上,沉着脸思考接下来的对策。翠娘看到柳青萍这番形容着实吃了一惊,疾步上前:“娘子这是怎么的了,那月公子真真可恨,竟然打晕了王妈妈,平白糟蹋了娘子,这可如何是好呀!”
翠娘直哭得打跌,一边颤颤巍巍地给柳青萍穿衣裳。柳青萍本来不想言语。不想翠娘这小妮子,口里没个遮拦,保不齐这些浑话就被里间月公子听了去。
是以,她强打精神道:“慎言!”并用眼色示意隔墙有耳。翠娘只是方才见王团儿惨状一时冲昏了头,此时哪有不明白的,只说道:“娘子莫说话,婢子先扶您到外院耳房休息片刻。”
这外院耳房本来是给客人或是送货的走卒临时落脚的地方。有些客人住在偏远的里坊,往平康坊来都要半日,是赶不及日落归家的。可长安城夜禁极严,日头一落就要鸣钟宵禁,凡是走在坊门外的大道上的,那可是打死勿论的。
耳房里,翠娘正坐在一个墩子上,给柳青萍小腿细细地涂王团儿给的伤药。一般埋怨道:“娘子这是何苦来呢,平白给别人占了便宜不说,也没得着什么好。”现下她虽已从柳青萍口中得知事情大概的经过,却还是替她鸣不平。
柳青萍斜了她一眼:“你怎的就知晓我什么好都没捞着?”
翠娘两眼一亮:“月公子准了你的条件了?”
柳青萍缓缓摇头:“经此一事,我已大概得知此人行事风格。”
翠娘泄了气:“这哪里算得什么好处啊。”翠娘只觉得这都是柳青萍宽慰她说的好话。一转眼想起高兴事说与柳青萍纾解烦闷:“娘子你方才去往二楼的空档儿,中堂来了个人。”
翠娘见柳青萍终于看向她,立时挺起腰杆,竹筒倒豆子似得说道:“来的呀,是夏藏院儿的左宝琴。她跟郑妙儿住一个院子,两人向来不对付的。这不,听说郑妙儿在娘子这里吃了挂落,正到处找人说嘴呢,说那郑妙儿气得在屋子里砸东西呢。”
见翠娘说这些,柳青萍兴致缺缺,挨着凭几假寐。
翠娘知道柳青萍不耐烦听这些,遂转了口风:“娘子之前问起的虞氏郎君,婢子也打听了。说是月公子在江南道任职时认得的,确是越州虞氏,在家行二,人称虞二郎。许是这位虞二郎想见识见识咱们长安城的富庶,跟月公子一道返回长安的呢。”
柳青萍睁开眼,问道:“虞二郎可是与月公子一起来的乘云馆?”
见柳青萍问起,翠娘一脸得色,挺起胸脯道:“虞二郎前几日自个儿来过一次,月公子吩咐了要好生照应,原本是要请掌乐娘子的。虞二郎听闻郑妙儿歌唱得好才点了她。但娘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贯爱摆那掌乐娘子的谱子,偏要别人三请四请呢。照我说啊,定是人家虞二郎不待见她那副清高样子,着了恼才这把月公子招来了。按说月公子手下营生众多,本是不怎么来外教坊的,偏娘子你倒霉可巧就碰上了”
翠娘又絮絮叨叨抱怨些什么,柳青萍出言打断:“那你可曾打听过,公子和虞二郎北上的时候可曾张罗运过什么石头。”
翠娘摇摇头:“这就不是奴婢能探听得着的了。”
月公子似乎对这位虞二郎很是看重。柳青萍心中有了计较,她想起方才候在屏风外时,高皎与人议事,提到了“太湖转运石”。
这让她想起前些日子,有个纤夫来柳三娘的宅子,却没有银钱付缠资,只说当今圣人正兴建一处园林,多得是木材从各处运来,等着他们拉纤呢,缠资先赊上几日,过阵子便阔绰了。直气得柳三娘拿扫帚赶人。当时闹得动静颇大,她就听了一耳朵。
当今圣人雅好诗书乐舞,只要是偏关风月的,无所不晓、无所不爱。更有坊间传闻,圣人数次南巡皆是因为贪爱江南景致。
太湖石更不消说,定是极讨圣人欢心。太湖石价值千金,勋贵豪族寻常得了一人高的一块,都要拿来在教坊里说嘴。需要拆了桥才运的进来的太湖石想来非比寻常。柳青萍猜想,虞氏郎君与这块太湖石有什么渊源也说不定。
这样想着,柳青萍愈发觉得自己押对了宝,当下也顾不得身子不爽利,拿过翠娘手里的瓷瓶:“药我自己捈便是了,眼下有要紧事要你办。你且拿着王家姨母方才给我的字据,去把那五百贯提出来。再雇几个得力的仆役,待会儿我写张单子与你,把我要的东西买来。”
且说翠娘这厢得了柳青萍吩咐,拿着清单正往外走,出门没几步路就迎面遇上了檀奴。只见那檀奴未语先笑打了招呼,自言是来看望柳青萍的。
翠娘叫他稍候,自己才又折回去通传:“娘子,月公子跟前的檀奴说来看您呢,就候在门外。”言罢又趴在柳青萍耳朵边小声嘀咕道:“听说是公子跟前极得脸的,院里风传说要提拔当我们阁里的掌事呢。”
柳青萍转了转眼睛,示意她把人叫进来,想了想又手里的药膏塞到柜子里,再拿了绢布忍着疼将腿上的伤药擦拭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