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皎何等精明,但却不理会王团儿的弯弯绕绕,只隔着薄薄帷帐打量柳青萍,观其体态盈盈、螓首娥眉,当真是美人如花隔云端,容光比其母更甚。
只是美人此时眉心轻蹙,面色犹疑。高皎当即察觉柳青萍定是与王团儿有些话没谈拢。
王团儿这婆子向来滴水不漏,不想竟有老马失前蹄的时候。高皎难得觉得有趣,看向柳青萍道:“有话直说便是。”
柳青萍情知此举莽撞,但却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原本王团儿那边,不过再缠上几日,想也不难谈一个折中的条件。
偏这月公子回来了,眼下王团儿俨然已是做不得主了。加之,及笄在即,坐庄人选没几日就要敲定。况且,虞氏郎君眼看就要钻了郑妙儿的帷帐,机遇稍纵即逝。
柳青萍不顾王团儿的眼风,上前一步,将方才与王团儿讲的条件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柳青萍一番陈词过后,不知道是天太热还是怎的,直觉背后汗涔涔的。一时屋子里没人说话,落针可闻。
高皎听完了这一番陈词,同王团儿当时一样,只觉得这柳青萍好大的口气。须臾过后,又觉得她勇气可嘉,这份果敢竟让他想起一个人来,他的母族表姐——如今圣眷正隆的吴昭仪来。
柳青萍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就此被撵了出去,她就带着柳三娘到怀远坊去,治不住姓陈的负心汉,恶心也要恶心死他。
不过她觉得被撵出去的可能性很低,就凭她的样貌,凭王团儿这些年在她身上花的心血,商人趋利,断没有做赔本买卖的道理。大不了吃一顿教训,她还是豁得出去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柳青萍就见高皎朝她招了招手道:“近前来。”一旁的檀奴过来帮柳青萍打了帘拢。
进了帷帐的柳青萍抬眸,终于第一次看清了这位月公子的容貌。
只见他着了一件圆领縠衫,衣料如云似雾,上面用银线走了雁衔瑞草纹,腰佩九环蹀躞带,足蹬乌皮六合靴。眉宇挺阔似月下琼枝,光湛湛若秋水寒波。端的是风姿洒落、人才出众。
高皎字行云,皎如云中月,月公子这个诨号倒也与他本人相得益彰。柳青萍这样想着,稍稍按下心中忐忑,朝高皎施了一礼,复又垂下头去。
高皎将手中茶盏放回檀奴手中的托盘上,站起来,缓步走到柳青萍身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端详着道:“怪不得这么大的口气,确是有些资本的。”
随即放下手,话锋一转:“不过,你该知道外教坊最不缺的就是貌美的小娘。想让我答应你的条件,单有容貌可是不够看的。”
柳青萍垂下眼眸,心思电转。她知道自己可用的筹码并不多,固然在世俗人眼中相貌重要,但在那些勋贵老爷们的眼里,鲜亮的皮肉虽好远不及风雅和面子来的重要。
是以风月场上最能吃得开的往往不见得是颜色最好的。她虽然弹了一手好琵琶,技艺虽在这乘云馆数一数二,但到底天分不及当年的柳三娘这样的国手大家。
剩下的还有什么呢,柳青萍不知怎么想起了一件事。月余前郑妙儿因着工部卢侍郎的事情找她的茬,最后闹到了王团儿这里,王团儿过后私下问她,可知道为何这么多年郑妙儿一直混不上第一等的掌乐娘子,柳青萍摇头。
王团儿最后只是说道:“人啊,可得拎清自己,投了哪样胎就办哪样事,切忌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言罢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柳青萍一眼:“这风月场表面文章做的再好看,总也逃不过那一档子事。老天赏了你一副好皮相,仔细着用吧。”
单是容貌不够看么?柳青萍内心一番天人交战,想着再搏一搏,能有几分成算。
高皎见柳青萍半晌没动静,以为这小娘子是怕了。自己方才竟将她与昭仪相提并论,两人身份之差何止云泥。高皎顿时觉得意兴阑珊,想要挥挥手赶人。
可万没想到的是,柳青萍突然动作起来,伸手解起自己胸前的襦裙束带来。
高皎这下是着实吃了一惊,不是没有女人在他面前脱过衣服。但这样毫无防备地当着这么多人面的,柳青萍是第一个。
不只是高皎,王团儿也是吓得不轻。本来就因为屋里燥热胸闷气短,吃了一吓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厥过去。檀奴也睁圆了双目,手里的茶盘差点拿不稳,随后又惊觉自己失态,转过眼去。
倒真是有几分胆色的,高皎自柳青萍进门以来第一次仔细打量起她来。观其窈窕之质,纤侬合度。正是绮态盈盈,粉颈花团。
且说柳青萍这身皮肉,王团儿可没少费工夫。从小就每日泡温养的草药汤,每日里通身擦那生肌膏子,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
柳青萍垂着眼,感受到了高皎大喇喇打量的目光,强忍住想捡起衣衫的冲动。她强迫自己挺直脊梁,秀美的肩胛骨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到底是在室的姑娘家,再怎么有胆色还是红了脸颊。
若是寻常世家文人,当众遭逢此景,定然会非礼勿视,柳青萍此举本就意在以退为进、以柔克刚。却不想这高皎行事无所顾忌,非但没有摆出正人君子的模样,反而脸色阴晴不定的盯着她,忽然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朝柳青萍走过去。
一旁的檀奴暗道不好,公子一向最恨别人威胁他,柳娘子此番以仁义道德胁迫他,恐怕是触了公子逆鳞了。
檀奴眼睛一转急中生智,手上一抖茶盘脱出手去,一把扣在脚面上,茶碗哐啷一声砸在地上,杯盏里没喝完的茶水和浮沫溅在高皎靴子上。
檀奴赶忙惊呼一声,跪在地上:“公子恕罪。”
高皎方才正在气头上,一时竟也分辨不出,檀奴究竟是故意还是因为惊吓打翻了茶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