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姝看着秦泷道：“你心中自有天地，不能被困于此。所以你一定会赢。”
那天晚上，秦泷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终于在梦里想起来小时候的事。
那天齐姝拿出两坛酒说：“若你喝酒赢了我，我便取消婚约。”
秦泷纵然吃惊，却也觉得新奇，便不客气地坐在齐姝对面。
秦泷问道：“怎么喝？”
齐姝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似是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
秦泷在武馆待过一阵子，市井之气远比看上去的更重一些。他道：“其实这喝酒也有许多的道道，有直接喝的，一口闷。也有你一口我一口，看谁先倒下的，还有用杯子喝的，你一杯我一杯。”
齐姝拿出两个杯子道：“那还是用杯子喝吧，好计数。”
齐姝的意思便是，无论谁先的喝醉，只要还能计数，比比看谁喝的比较多就知道了。
秦泷后来觉得这话真是多余，因为一人一杯，虽然能计数，可到了最后，谁也不记得了。
秦泷记得和齐姝说了许多的话。
秦泷说自己有朝一日要成为一代大侠，他想要走过江湖，惩恶扬善的正义不一定能做到，但是他可以尽力试试看，他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想要成为那样的人，哪怕要抛弃掉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也在所不惜。
齐姝说自己从未觉得这世间就该男子来当家，女子就只能相夫教子，她喜欢经商将来要继承家业，把家业发扬光大。将来或许会遇上一个和自己志同道合的男子，他不会因为她是女子而看轻她，也不会因为她的心愿而笑话她，就此并肩而行走一辈子。
两个小孩子说出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大话，让人忍俊不禁。
可只有秦泷和齐姝自己知道，自己说的话从未有过半分敷衍，他们是真心想要实现自己的愿望。这份坚定和初心让他们走上了不同的选择。
所以秦泷选择了退婚，去了九霄派。
所以齐姝选择了经商，成为众人口中最难嫁的女子。
秦泷从梦中醒来，扶着有些疼的头，想起了齐姝的那句话：“你确实是个不怎么样的公子哥，可当你谈起你的梦想，你的眼中便有了光芒。或许你真的能成为一个有趣的大侠。”
灿烂地让人移不开眼。
齐姝因为懂，所以她选择了退婚，这也是一种成全。不过也正是因为秦泷先提出了这份心愿，才让齐姝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从而踏上了自己的路，两个人倒称得上是相互成全。
缘该如此。
一个月结束，秦泷带着一叠纸回了门派。
上面事无巨细地介绍了齐姝的家庭情况，还有齐姝的喜好。秦泷把齐姝的喜好写得格外详细也是有原因的。
若是这人能多了解齐姝一点，无论是否是真心实意，或许都能变成真心实意，实在变不成真心实意，是唱戏的话，也好歹能唱得更真切一些，事事贴心，这样齐姝也能过得舒心一些。
一些小心思罢了。
秦泷很快就见到了潇湘，同样是手中一叠纸，算是将齐姝想要知道的，都查完了。
潇湘见到秦泷的时候，只是扬了扬手中的调查结果说：“他是真心的。”
秦泷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其实秦泷也知道。
这一个月以来，齐姝并不是没有见到罗侨。他们如寻常一般相见，谈天，饮茶，说着感兴趣的话题，脸上都挂着笑意。
若是不知道的，定然当他们俩感情深厚。
不过一个人无论戏唱得多么精妙，眼神总不会太骗人，齐姝眼中有欣赏，罗侨眼中也有爱慕。
做不得假。
听起来，接下来的事便再与秦泷无关。
至少秦泷是这么想的。
而后秦泷又接了其他的几个任务，他终于也拿起了剑，成为了一个一刀毙命的刽子手。
不过秦泷终也开始明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自然就会有杀戮。每个人的性命都会被握在其他人的手中，算得上，天理循环。
秦泷渐渐看惯了人情冷暖，也渐渐清淡了自己的七情六欲，只是行为举止似是更加不受拘束，他的本性似从未变过，只是离他很近的潇湘能感受出他的不同。
潇湘在竹林中寻到他道：“大师兄，人心复杂，若事事在意，便会累。”
秦泷笑得开心：“你看我像是累的样子吗？”
潇湘看着他一会，淡淡道：“像。”
秦泷无奈一摊手：“你倒是会说我，你不也知道，万事看破也很累。”
潇湘点头道：“累，却也甘之若殆。”
秦泷闭口不言。
秦泷其实觉得自己这样也挺好的，他虽然没有成为江湖熟知的大侠，却也在惩恶扬善，将来或许还会成为九霄派的掌门，也或许还会带出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徒弟，将他养大，然后继承下自己的想法。
秦泷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再见到齐姝。
这一次，齐姝也不是来叙旧，而是为了找九霄派帮忙。
帮忙杀一个人。
齐姝和罗侨大婚之后，虽然算不上如漆似胶，倒也是相敬如宾。罗侨所学确实非凡，若他是罗家大公子，必然也会让罗家另有一番天地。
他之所以会成为齐家的上门女婿，倒也是因为罗家容不得他。
罗家大公子成了罗家新的掌权者，自然对这个才能出众的弟弟心生戒备，总会要想个法子将这人送出家门。
齐姝能对罗侨另眼相看，自也是因为罗侨不甘人后，有才华自然也希望能用这番才华出人头地，和齐姝算得上是心气相投。
成婚后，罗侨帮了齐姝许多忙，俩人做事总是有商有量，罗侨从不因为齐姝是女子而看轻他，也不会觉得自己身份尴尬而有所怨言。便是齐俞哲这般挑剔的人，也觉得自己选了个好女婿，渐渐将齐家的生意都交到了他们的手中。
就在他们商量着等生意再稳定一些，就要个孩子，享一番天伦之乐。
但是，罗侨死了。
有一批十分重要的绸缎，无论是颜色还是织法都十分考究，是要送到宫中做太后寿辰的贺礼，容不得半点错处。罗侨不放心，偏要自己到产布地，盯着这批绸缎出来，再安全送到绸缎庄中。
罗侨自身也有不少功夫，加上请了镖队，原以为一切万无一失。谁也没想到他们遇上了土匪，这群亡命之徒出招阴险，招招毙命，杀心非凡，竟将整个商队都屠了个尽。
齐姝手里拿着染血的绸缎，面色苍白，却还是强压情绪，镇定问道：“那些土匪抓到了吗？”
官府的人道：“抓到了。”
但是这些土匪都死了。这群土匪原本就横行在这一段，官府也出兵查过，却总是查不干净。罗侨出商之前，管辖那地的官员已上书了朝廷，请求派遣高手前来支援。
只是这支援慢了一步，好在还是将这些土匪绳之以法，只是没想到这些土匪都嘴喊毒药，硬生生吞毒而亡。就算被人快步阻止，也终究是咬舌自尽，一个活口也没能留下。
竟是十分狠绝。
齐姝缓慢地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官府的人将东西和人送回之后，又安慰了一番，这才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离开之时，齐姝听到了他嘀咕出的一句话：“那么多高手，怎么会打不过土匪呢？”
这一句话把齐姝从浑浑噩噩中拉了出来，这事太过很奇怪。
齐姝强忍着悲痛，给罗侨办了场丧事。齐府挂满了白绸，上门吊唁的人很多，齐姝都接待有礼。虽然现在是她当家，可也许多人在背后说，这位齐家二小姐未免有些不近人情，眼睛都没红过。恐怕就是命太硬，前有退婚，后又丧夫，实在不吉利。
这些话传到齐姝的耳中，都当没听到一番。齐俞哲担心自己的女儿是忧心太过，将悲伤憋在心中，得不到纾解，怕是会伤心伤身。
齐姝只是让齐俞哲不用担心，她还撑得住。这撑得住终究在封棺的一瞬间变成了撑不住。
齐姝却终究是齐姝，撑不住不过是两行清泪，连一声呜咽也不曾发出。
丧事结束之后，齐姝便开始调查罗侨的事。
齐姝和官府的人关系不错，私下打听一番，也被告知，这事就算结了，没法往下查。被杀的人已经死了，杀人的也死了，发生这些的地方也是个人迹罕至的树林，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就只能干耗着。
不过官府的人还是透露出一个细节，这些土匪原本就住在山上，只是听说武功虽然尚可，却也没到能灭掉这么多高手的地步。仵作在罗侨他们的体内查出了被下毒的痕迹，只是这毒药在土匪的房间里也找到了，所以怀疑是这些土匪在罗侨他们的食物或是水里下了毒，才将其灭口。
可是齐姝了解罗侨，他出门在外，若是自己不熟悉的人都会怀有万分小心，没人碰过的食物或者水，他必然也不会吃下去。所以这些土匪想要趁机混入商队，对他们下手，可能性实在不高。
但若是熟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