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清妍二人选好了礼物，顺道回了趟自家医馆。封九良正在前厅给人看诊，封清妍照例走到他身后帮忙。抬头看时却不由得吃了一惊，诊台前，排到第一位那个戴帷帽的男子，不正是在集市假装撞她，摸她布袋的那个人吗？
那人似乎也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封清妍不动声色地站在后面，悄悄扯了扯封九良的外袍。
封九良面不改色，一如既往的问道：“您有什么症状？”
那男子摘下帷帽，说道：“我的右眼伤了。”
封清妍这才注意到，那个男子的右眼缠着白布，白布上有点点暗红的血迹渗透出来。
封九良熟练地解开病人右眼上的绷带，愣住了，眼睛里闪出一丝惊疑。
封清妍注意到封九良的神色异常，不由得又看了男子一眼。
男子问道：“还有的治吗？”
封九良坦白地说：“眼球已经溃烂了，只能去掉！”
封清妍大惊，这男人居然顶着一只溃烂发炎的眼珠子逛完大街，才不紧不慢的来就医。他没有痛感神经的吗？换成一般人，不早就疼死过去了。
男人思索了一会儿，问：“怎么去掉？”
封九良说：“麻醉后，拿刀子剜下来，腐肉也要清理掉，否则还会发炎。”
男子身后的病人，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退后了两步。
男子说：“那就动手吧！”
封九良说：“等我调配好麻醉药！”
男子说：“不必了，直接做吧！”
“你开什么玩笑？”封清妍忍不住说出口，“你没听懂我爹的话吗？”
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对封九良说：“我准备好了！大夫，请动手吧！”
二人的谈话太恐怖，排队的病人们都纷纷吓得退到了厅外，一个个伸着脑袋，既害怕又好奇地探来探去。
封清妍本想当个助理，给封九良打个下手，谁知道封九良对她说：“你来做！”
封清妍愣住了，迟疑着要不要接过封九良手中的刀子。
男人有些不耐烦，说：“不管谁做，请快一点！”
封清妍心想：这人八成脑子有病，上赶着挨刀子。
封九良说：“剖腹产你都敢做，这个怕什么？”
封清妍嘟囔道：“那个是有麻醉的，这生生的剜人眼睛，我…我有些下不了手，万一他受不了晕过去或者叫喊乱动，我怎么办？”
那男人仿佛受到了侮辱，沉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晕倒，也不会叫喊乱动！”
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病人，封清妍收敛心神，专心致志地做起手术来。
锋利的手术刀，划过男子的眼周肌肉组织，将眼眶内那颗已经被毒粉腐蚀溃烂的眼珠，一点一点的剥离眼眶。
男子青筋暴起，额头上的汗珠一颗一颗密密层层的冒出来，他的双手紧紧抓着木椅，最后竟然将木椅的把手生生抓出了五道深痕。
封清妍说：“你若是忍不住，可以哼叫出来！”
男子没理他，仍是一声不吭的忍着。封清妍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不管之前，他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摸她的布袋，她都觉得可以暂时不计较了。
坏死的眼球被摘除下来，男子脸色苍白的看了一眼。
封清妍擦了擦额头的汗，平静地继续手术的后续工作，她熟练的去除了他眼眶中的腐肉，清理伤口，敷药包扎。一气呵成地的动作，连封九良都对她投来了赞赏的目光。
手术完毕，男子起身后说：“都说紫胥国的医师是玄元大陆最好的，果然名不虚传！就连一个医馆里小小的学徒，都有如此精湛的医术！”
封清妍由衷的说：“您过奖了，阁下心性坚韧，实在令小女子佩服！”
男子仅剩的一只眼睛里释放出来欣赏的光芒，说：“七十二刀，刀刀精准，好技艺！”
说完，他留下了一锭金子，转身里去了。
封九良拿起金子看了看，说：“墨野的金锭。”
封清妍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之中，没想到那个男人在手术时居然数她的刀数！没错，她的确是割了七十二刀！
封九良将金锭翻过来给封清妍看，“墨”字铸记赫然显现。玄元大陆各个国家的金锭可以通用，造型都是统一的，唯一不同的就是底部的国家印记。
能拿出“墨”字铸记的金锭，这个男人绝不是普通人。普通百姓一般使用的是圆形方孔的铜钱，只有达官贵人出手阔绰，才用金锭。
封九良问封清妍：“你见过他吗？”
封清妍将城中之事据实以告，封九良担忧道：“此人身份不简单，他要是盯上了你，就一定还会找你，你要多加小心！”
封清妍想，被这样的人盯上，还真是十分荣幸。不过他实在想不通，这个人到底盯上了她什么？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其实独眼男子就是墨野的国师延胡索，他从九良医馆出来，径直来到了一间客栈，进了二楼的一个房间。他摘下帷帽对房间里的一个中年男子，行了一礼，说道：“王君，我回来了！”
这次君臣二人微服潜入紫胥国国都无忧城，乃是为了一件关乎墨野生死存亡的大事。
墨朗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延胡索摘下帷帽，说道：“属下一时不慎，被独龙伤了眼睛，为了治伤耽搁了些时间。”
墨朗惊讶道：“独龙已经这么厉害了吗？竟然能伤了你？”
延胡索道：“那小子不知何时练了一手精妙绝伦的暗器，而且还是淬毒的暗器。我大意了！”
墨朗抬头看了一眼延胡索白布包扎的右眼，蹙眉道：“究竟伤得怎么样？”
延胡索淡淡一笑，毫不在意的说：“废了一只眼，但不妨碍替王君效力！”
墨朗皱眉，难过道：“这次行动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延胡索却道：“当年我误服阿芙蓉，毒瘾发作，如果不是陛下救了我，我可能早就死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延胡索就会为王君效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墨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我之间，有些话不必说出口！”
延胡索点点头，神色有些懊丧地说：“王君，我此次潜入皇宫，最近距离的接近了蓝希澄，多次尝试催动蛊虫，结果还是没有成功。”
墨朗眉毛扬起，道：“这是怎么回事？”
延胡索也十分不解，说道：“这么多年来，我操控蛊虫，从没有失灵过。但不知为何蓝希澄的这只蛊却失控了。”
墨朗忧心忡忡，说道：“现在的蓝希澄早已不是八岁的的孩子了，没有了蛊虫，恐怕这次的事难成。”
延胡索说道：“王君不必忧虑，蓝希澄忌惮蛊虫的厉害，他不敢以身犯险。即便现在暂时失控，只要他体内一天有蛊，他就会有所顾忌。”
延胡索对自己亲自培养的这只无极蛊十分自信，当年他给八岁的蓝希澄种无极蛊，还觉得有些大材小用。现在看来，他是做对了。蓝希澄那小子的潜力确实不容小觑！
延胡索道：“既然独龙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们不如就开诚布公的约他们出来谈判吧？”
墨朗也觉得没有必要再跟蓝希澄玩捉迷藏了，墨野国中发生的灾难，已经容不得他们再跟蓝希澄兜圈子了。
墨朗吩咐延胡索：“你去城中的墨药堂找杜衡，让他传信给蓝希澄，三日后亲自来客栈见我。就说我们要与他解除契约。”
延胡索领命离去。
墨朗长叹了一口气，坐在了桌边，先前倒的那盏清茶已经凉透了，他却毫不在意的端起来喝了一口。冰凉苦涩，还是当年的味道。就这一口苦涩的凉茶，又一次唤起了他的记忆。
那一年，他满心欢喜的去幽岚山接妻女回宫，却惊闻噩耗。得知自己苦苦等待的妻子和女儿早已经不在世上，一时之间，万念俱灰，只想着立刻下黄泉去与妻女团圆。如果不是延胡索，他早就从幽岚山的断崖上跳下去了。
君臣二人返回墨野，途径无忧城，延胡索提议去探一探紫胥王宫，他也没有反对。在一座冷宫里，他见到了一个浑身脏兮兮孩子。那孩子被人踩在脚下，却倔强的仰着头，不肯屈服，那就是童年的蓝希澄。
墨朗一下子就被他的眼神吸引住了，从他愤怒的眼睛里，墨朗感受到了小小的蓝希澄身上，散发出了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场。鬼使神差地，墨朗出言主动提出想要帮助他。
谁知道蓝希澄并不领情，他甚至怀疑墨朗有所图谋，还说墨朗是什么皇后派来的人。延胡索哈哈大笑，墨朗却觉得蓝希澄十分对他的胃口。于是提出了一个交易，他帮蓝希澄救活同伴，蓝希澄要答应将来为他做三件事。
蓝希澄思索了一会居然答应了，比起平白接受别人无偿的帮助，他似乎更愿意履行那一纸契约。墨朗不知道，蓝希澄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小小年纪就变得如此谨慎多疑又倔强逞强。
延胡索救活了重伤昏迷，奄奄一息的独龙。蓝希澄掷地有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完成三件事。现在我还没有能力，不过我会努力变得强大，变得有能力完成我们的约定。等我为你完成了三件事后，我们就两清了！”
墨朗十分欣赏蓝希澄，他看似弱小，实际上又是那么坚强，他宠辱不惊，头脑清醒，恩怨分明。回来的路上，墨朗忍不住对延胡索说道：“这孩子将来必定不凡！”
延胡索却因为这句话，生了疑虑，竟然为了保险起见，返回去给蓝希澄种了蛊。没想到延胡索竟把这交易当了真，其实他不过是想让蓝希澄接受他的帮助，才随口一说。那时候他真不觉得蓝希澄能为他做什么事。他堂堂墨野王君，有什么是需要一个小孩子，来为他做的呢。
墨朗没有想到一次无心的助人之举，竟然在几年后真的得到了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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