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唉,我当初就不赞成你的英雄游戏,现在果然出事了。就算复权遥遥无期,能忍一天便是一天嘛,你还年轻,还怕将来没有机会大展身手?现在可好,云端上的天马堕落成人人喊打的灰色乌鸦了。’
天马闻言不答,只把酒杯一饮而尽,口中吮缩,觉得南国的甜酒已腻而无味了。
‘好友,我没有和你解释过我为什么要进行这幼稚的英雄游戏吧。’
‘没有,但我知道你是受一个人影响。’
‘谁?’
‘圣剑行者。’托伦客不屑地道:‘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但我看得出你们流着同一种血,不同的是你扛着沉重的骑士称号、桎梏在权名和规章之间,他却是一个不受拘束的外来人,于是看到他破天荒又不负责任的作为,便轻易地被英雄主义给迷住了。’
‘这话真直,真不像你。’
‘事已至此,是朋友还保留什么。’
面对好友的态度,天马不仅不恼,反而畅去了不少心霾。
‘我不否认,在心情上,我确实向往着圣剑行者的姿态,他才是我心目中骑士精神的体现者,没有国家和军队当后盾、没有令人哈腰的名号与头衔,依然克尽全力贯彻自己“认同”的正义...但那终究不过是心里的憧憬,一抹幻影,尚不足推动凡卡罗尔骑士的脚步,真正令我非成为灰鸦的理由来自别人。’
‘那个人又是谁?’
‘海米尔?巴伯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可是现任的军务尚书。这回事又和那位大人有什么关系?’
‘我一直没告诉你,因为你毕竟不是军方的人,不过如你所说,事已至此,已没什么好保留的,我也需要你的建议,你就听我从头解释吧。’
没想到事情还牵扯到首都的高官,对挚友的忧心加上学者的好奇心,托伦客不禁正襟危坐、竖耳倾听。
‘其实就在我拜托师父锻造面具之前,海米尔大人曾以私人身分来拜访过我。’
‘就在龙城?’
‘没错,就在你身处的这个房间。重点是,密谈中他给了我一个情报:有叛乱者隐藏在里根锡提之中,企图暗杀我王!’
‘王之暗杀...!就是最近城里传的风风雨雨的传闻之一?’
‘这情报和民间的传闻本就是一个源头,或者殊途同归,我不清楚。不过军务尚书明确指出:在一个月内,叛乱者会利用涌入此城的大量佣兵作掩护,在城郊的根据地进行暗杀计画的最终准备。’
托伦客悟然点头。
‘原来如此,当初你只说要暗自对付龙城的罪犯,我还不懂为何你不锁定城里的据点而要跑到城外监视。不过事情演变成这样,你怎么向军务尚书回覆?’
‘我不知道。的确很烦恼。总之先随便唬弄过去看看吧。’
天马的语气平淡得有点像自暴自弃了。
这绝对只是你要烦恼的事当中最不重要的呀─托伦客在内心喟叹。
‘托伦客,你对圣剑行者似乎颇不以为然,我也非要替他辩护什么,只是希望你能了解我的心情。自从被停权以来,我回首都也不是,不回也不是,陷在这里进退两难,士兵们表面上尊敬我,心里却清楚这个菜鸟骑士派不上用场。我无法接受这种污辱,如果没有骑士的军印,我就成了废物了吗?我不“认同”那样。就是为了否定这个想法,我才决心行动的,可惜,事与愿违...我搞砸了。’
听着此言,托伦客总算坐下了。他坐在天马身旁,将手掌放在他肩上,试图传达鼓励。
短暂沉默后,这年轻人周身的气氛改变了。
他露出了思考的表情。
身处尚武的凡卡罗尔文化中,他常被归类成懦弱没担当的那种人,但只有这种表情出现时,无论谁都会打心底敬畏这名曾在战场把沙夏公爵幽闭起来的天才学者。
第十七节 天才的看法
‘你开始思考了,我的好友。’
就连天马亦然。
‘我在设法解决你的困境。’他的口齿变得十分清晰:‘本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把马连辛恩家的阴谋公诸于世,如此一来你即是剿灭叛贼的英雄,骑士的名誉便得以保存了,至于代价...至少会受些军法上的处罚吧,还有王室的颜面也不太好看,往后你和贵族的关系可能会趋于负面。’
天马皱眉:‘真能如此轻易地落幕吗?我并非不信任你,但你的说法未免太理想了点...况且马连辛恩子爵虽然的确犯下罪行,但是那些行为和暗杀国王的阴谋究竟有无关连,已然无从查证。’
‘芙可休统军会进行调查的。’
‘没有用的。事发地点的酿酒厂已被烧毁,相信其他和这事儿相关的人事物也早都他的党羽被打理好了,这就是那帮人的做法。’
托伦客闻言不忧反笑:‘那更好。正因为无从查证,所以事情才好办,我们可以任意安插罪名给马连辛恩家,死人是不会抗议的。要是今天找出什么证据显示子爵和暗杀无关,那才麻烦。’
‘我懂你的意思,但这是不对的。’
‘你还在计较无聊的正义感吗?就你所述,那个子爵也不是无辜的受害者,你难道要把自身的光明前途当作牺牲品,来维顾一具邪恶尸体的名誉?告诉我你没有这么愚蠢。’
天马没有回应,只是滞然地俯视房间一角。
托伦客深深舒了口气。
‘“认同”吗...算了,当我没说吧。反正这法子的确是有点过于理想了。马连辛恩子爵是不是叛王者,也许根本轮不到我们来定调。’
‘怎么说?’
‘你可别忘了一连串事件的源头是来自谁。’
‘你是指军务尚书大人。’
‘是的。你觉得军务尚书在托付你这件任务时,所预想的目标是否便是马连辛恩子爵呢?我总觉得没这么单纯。’
‘有什么不对劲的?’
‘这...首先,军务尚书为什么要找你?把这个情报交给龙城驻军司令或芙可休统军不是更有意义吗?’
天马便把当日海米尔的说法复述了一次。
“此事兹事体大,一听到叛徒、暗杀这些字眼,人们便会把行踪不明的沙夏公爵联想在一起吧。在没有明确证据的当头,我不愿制造不必要的混乱,也不希望打草惊蛇。恰好龙城有你逗留,无论身分和能力都足以应付,望你私下调查,切勿惊动陛下。”
‘是吗...但是你根据他的线索,撞见的却是子爵的私兵。’
‘是。’
‘当时只有你在现场,没人比你更有资格判断了:你认为马连辛恩家的行径象是暗杀的工作,或者至少看起来有关吗?’
托伦客抛下问句,迳自走到酒柜拿起那瓶开过的凤梨酒。他不特别嗜酒,只是在推论的时候,嘴总特馋。
‘我不知道...’
不得不回想起那血腥浑沌之夜,那令青俊的脸上多了几道皱堑。
‘真要我说的话,那只是私购奴隶和血腥的支解,实在想不出和暗杀国王有什么牵扯。’
‘所以连你也无法确定子爵的目的。那只好回到问题的根源:军务尚书的想法了。’
‘我稍微懂了,你是说,假使军务尚书当初怀疑的就是马连辛恩子爵的话,那子爵是暗杀阴谋者的可能性便八九不离十,反之,则是一场巧合?真正的主谋另有其人,还隐在幕后?’
‘这是最直接的判断方向,然而我说了,事实未必这么单纯。’
‘什么意思?’天马再度困惑。
‘我这样说明吧:军务尚书的情报来源和马连辛恩子爵的勾当有以下的可能关系。’
托伦客比出右手修长的食指。
‘可能性1:军务尚书早已锁定了马连辛恩和其私兵的可疑行动,为了避免暗杀国王的风声传开造成不必要的混乱,便将此情报私下提供给你、委托你查证,另一方面,马连辛恩也的确在从事暗杀阴谋的准备。
─在这种情况下,你是最安全的,就像之前讲的,你顺理成章获得剿灭叛贼的英雄之名,不会有什么人敢公然追究你的责任。’
天马无奈地点点头。托伦客继续列道:
‘可能2:军务尚书收到马连辛恩集团活动的情报,怀疑是民间所传的暗杀阴谋,同1的理由将此情报交与你,但其实马连辛恩的勾当和暗杀阴谋完全无关、“真正的暗杀主谋另有其人”,你只是根据错误的情报撞见错误的人。’
‘也就是说军务尚书判断错误?难以想象那位大人会如此草率。’
‘这也许不是最难以想象的状况哪。’
托伦客无视天马寻求提示的眼神,继续将思绪编织成条理分明的格纹锦缎─
‘哪,要是这情况就麻烦点,但亦不难处理。同我之前说过的,直接把罪名套给马连辛恩家便解决了,如果军务尚书不同意,或者你不开心,那一旦公诸于世,大部分的责任仍在军务尚书身上,当然,你也难逃军法处置,名声则会比现在还糟,但应尚不至摘下你的骑士纹章。’
天马没点头也没摇头,好像还在正义与现实之间纠结而显得无力。
托伦客用鼻孔叹息,继续分析道:
‘可能3:军务尚书察觉马连辛恩集团的诡异行动,基于2的怀疑,将此情报私下交给你,但事实上马连辛恩的勾当和暗杀阴谋完全无关,“实际上也没有什么阴谋”,从头到尾只是一场军情和谣言混合的误会。’
‘这不可能。’─天马立即否定─‘你不是军人才会如此猜测。我们在谈的可是海米尔?巴伯斯,玻勒阿斯殿堂的准成员,当代军人的精神指标。’
‘我知道他是杰出的军人,但...’
‘不只杰出而已。世界王历10592年,前任天剑骑士帕礼沃特?巴伯斯猝死之际,他以十五岁的年龄率整父亲的军队,把北方战场溃散的战局一转干坤、反败为胜,如果没有他,凡卡罗尔早已分崩离析。你推论中的那种失误只有凡庸之士才会犯,而我的好友,海米尔便是凡庸者抬头敬仰的北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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