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丘脚之下,‘子爵’争取到少许时间,荒忙地攀上马车。
车夫全力出缰,两马嘶叫、向前直奔,尽管粗峻的泥土地令马车颠簸的十分厉害,‘子爵’却觉得是今夜最放松的时刻。
这个想法还来不及巡过全身细胞一周,便头上脚下、整个人翻出了车厢。
疾驰的马与车似乎没察觉到尊贵的乘客已被扔出车外,仍旧全速向前,没一会儿,初冬的夜虫便压过了逐渐远去的车声。
月晕如雾,寒风刺脸,‘刺客’身影伫如孤枝,短剑指着跌卧土上的‘子爵’。
‘子爵’这才看清‘刺客’的轮廓,是个体型精瘦的年轻男人,一身缺乏特征的白铁紧身甲隐在夺来的灰袍下,脸部戴着一张金属面具,只有嘴巴外露,无法辨识整个面孔。
他自身的装扮亦非光明正大。一件宽松巨大的连帽枣黑斗篷,将他整个人装入阴暗之中,三月相连的浓烈月色仅勉强照亮他下巴一角。
假面刺客短剑一划,遮掩脸部的布料随之绽破,‘子爵’的真面目映入‘刺客’瞳中,令他惊声喊出对方的名字。
‘Lu'cosuyq... Lu'cosuyq oswal melocean!(朗卓舒爱克?o?马连辛恩)’
第十四节 红夜的醒觉
‘怎么了?那么惊讶干什么?’
马连辛恩子爵狼狈地驼在地上,凡卡罗尔血系的端正五官露出嘲讽之色:‘你大费周章犯险夜袭,却没搞清楚目标是谁吗?’
‘...我收到有人要刺杀国王的情报,才会来监视龙城外围,本来打算锁定可疑的入城者,一举除害,没想到碰上你的私兵。’
‘那你的情报一定是出错了。马连辛恩家可是“皇家考古协会”的荣誉成员、彻头彻尾的王室效忠者。’
马连辛恩子爵秀出胸口内衬,一面以金线绣成的纹章。图案是:以对称翻开的书页为衬底、两把十字镐交叉,拱着一尊古凡卡罗尔王冠。
那的确是‘皇家考古协会’的纹印,却也困惑了有识货之眼的刺客。
他不禁重新打量地上的男子。
马连辛恩子爵年近不惑,算是身材魁梧的男性,却与武斗派的生活无缘,是典型的文人贵族,此刻在剑尖下神态自若,若说他正算计着脱身之法与否不得而知,却也无一丝认栽的窘态。
‘你或许真和刺王的阴谋无关吧,我不知道,’刺客说:‘但子爵,我对你仍极为失望,我原以为您是更正派可敬的人物。’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还需要解释吗?您居然指使手下进行如此残酷的工作...’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为什么你“原本觉得我应是值得尊敬的人物”?’
马连辛恩子爵毫无畏惧地直视面甲底下的褐色眼眸,此时,两人立场竟翻转了过来。
‘就因为我在王前替你讲过话吗?...天马骑士大人?’
‘刺客’背月而立、置若罔闻,但两人心里明白─他动摇了。
俄顷剑锋无力地垂下,浣过一片烁目的月辉,往星海彼端流散。
‘你如何看破我的身分...?’
‘因为你在黑暗中杀人的速度,简直叹为观止!就和当初协会训练你所期待的一样,不、比那更好。’
‘什么协会训练我?你在说什么?’
‘你不记得?也难怪。你本来会是我们协会的一口利刃、一张王牌,却阴错阳差被我王相中,才不得不用“翻页手指”把你的记忆洗空,让你顺利当上你的骑士见习生。’
马连辛恩子爵的表情彷彿在谈学生时代的趣事般,另一方面,灰袍的刺客则陷入莫名的紧张与恐慌。他感到有种毒液从自己的心脏汩汩涌泌而出,取代原本的血液注入脑腔;一开始,他把那错认为不祥的预感,而后才惊觉,那绝非预感、幻想云云、虚无飘渺的魍魉...那是货真价实的记忆。
‘有印象吗?你十岁的时候接受了翻页手指,然后才以孤儿的身分加入骑士侍从学校,十岁之前你在什么地方,想起来了吗?那时候我可年轻了,我也有去看你喔。你还记得地窖的样子吗...还有...’
马连辛恩子爵开始喋喋不休,他确信言语的诱导有其功效,因为他清楚,接受‘翻页手指’的年龄越大,效果会褪的越快,因为累积的记忆已经太多,不是能轻易清洗干净的。以十岁的接受者来说,如果能把握一些关键字,往往足以使当事人陷入记忆混乱。
记忆的破片与散华飞舞在青年骑士的意识空间,在挥洒的汗水与无数的竞技之后...黑暗的地窖景色蠕成型。
那是恐怖的殿堂!
为了对抗从身心深处里初次浮现的陌生恐惧,青年以打破静夜的声量嘶吼起来:‘不!不!那不是我故乡的样子!我来自北玛瑟省洛普悠镇,那里才是我长大的地方!’
‘你的父母也是洛普悠人吗?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他们早就在我小时候...死了...参观遗迹时遇上大雨和山洪,马车翻落山谷,所以我就被舅舅送进侍从学校...。’
‘你可清楚的记得你父母的样子?我是说五官?你说的舅舅可曾探望过你的修业生活?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否真是你舅舅?还有,你那比蹬羚还迅速,比猎豹还敏捷、纵横战场的一双俊足,你认为是怎么来的?难不成真是受玻勒阿斯的垂顾,天赋异禀,凭空得到凡人没有的才能?’
连袂的问句好似一根根钢钉,打入心扉。
混乱的意志逐渐无法支撑体重。
天马曲身而下,无持剑的那只手钳住额头,试图压制在脑壳内侧狂乱喷发的记忆岩浆─在灼穿的洞洼另一侧,寂暗的地窖、灰袍的使者、血腥味,腿后的阵痛...然后是无数次机械式的锻炼,刀术、擒拿、组手、体术、步法、消去气息、隐藏痕迹、发挥极致的速度,干净利落,不留活口...。
‘是的...你想起来了吗?你是协会的孩子,我们看着你长大。’
‘不...’
‘我们是唯一关心你的人,孩子,放下剑吧?别把武器对着你的家人。’
青年的躯体彷彿感染热病,于月光下夸张地颤抖,那姿态令马连辛恩子爵暗自庆幸,他的劝说果然生效了!
‘慢慢回想没有关系,没有人会逼你。你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属于你的亲人只有我们皇家考古协会,是的...你可以安心回家,回到我们的身边...?’
马连辛恩缓缓站起身来,两臂发抖地张开,以怀抱迎向挣扎的灰色刺客。
‘住口!’
‘啪’地一响,血纱盖上了夜草与鸣虫,月光铣刃,一剑封喉,惨艳无比。
同时,彼方火光揭穿了夜幕,酿酒厂燃烧起来,在不远的丘上静谧而朦胧地闪烁成红,煞如通往来世的入口,无论生人死者,总是为之迷醉。
第十五节 天使会天马
#里根锡提世纪大凶案!马连辛恩家当主?朗卓舒爱克惨遭暗杀!
-弃尸荒野,凶手不明,南方贵族联盟的中流砥柱毁于一旦…
#欧波杰克中将自请辞退驻军司令之职:无颜承担王座之下的失职…
#政治专栏─南方贵族联盟,隐藏在哀悼与激昂之下,是权力结构的剧变!痛失独立派代表,亲首都派抬头的可能性…
#社论─动荡之世,风声鹤唳,我们真的不需要守护神?论龙城的精神支柱:圣剑行者─…
#经济专栏─失去最大赞助者,葡萄园主们忧心忡忡!托南平原的酿酒业将受波及?
#小道消息─魑魅魍魉!继‘艾罗根的亡灵’之后又生怪异─夜巡兵宣称沾满血的‘灰鸦’飞过城墙,是末世征兆?…
***
里根锡提驻军本部─高级将领官舍。
这里是天马骑士在里根锡提的暂时居处,位于主碉堡的中心。
‘报告骑士大人!’
传令兵以符合军纪要求的声量通报:‘有您的访客。’
此时天马是躺在床上的。
他从内室走出来,看到托伦客被领入房门时,脸上刹那露出了抓住希望之绳的表情,但一看到随后仍有同行者,又黯黯沉苦下来。
‘您还好吗?骑士大人。’
芙可休?多摩尼克谨慎地行军礼。
‘您看起来很憔悴。’
‘有劳费心。这两天不慎患上风寒,状况不是很好。’天马骑士回礼,同时不着痕迹地整顿衣着。
‘入冬时刻,连龙城也垄罩在寒意下了。还请骑士大人保重身体,以国为重。’
‘是的,承蒙关心,统军您也要保重,听说您前一阵子陷入了麻烦...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还能应付。’
天马说的‘麻烦’自然是抢婚的丑闻。谈论它本来不足以困扰芙可休,但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内心毕竟还是有纤弱的部份,自从遇过、或该说目击过费修的亡灵后,对此事不免心生忌讳。
当然,天马不知来由,以为冷漠的回应仅是想避开尴尬的话题。
‘倒是统军您和托伦客一起来访,令人有点意外。你们是旧识吗?’
‘不、下官和艾以朋先生恰好在外头碰到,既然目的地一样,便偕同前来拜访。’
成为寒暄的焦点,托伦客并不接话,只是瞧着天马骑士,显出难以捉摸的表情。
天马领两人坐下,走到酒柜前开了一瓶凤梨酒。
两人环视室内空间,以骑士的居所来说绝不算豪华阔绰,却足有军式的庄肃之美,芙可休特别欣赏那白大理石的壁炉,上头挂着里根锡提的纹章旗与交叉的长枪,显现凡卡罗尔军人不可侵犯的威严。
然而,本来该有的整洁却被散乱的小报给破坏了。书桌上、地板上(甚至内室的床铺上)、五花八门却又大同小异的标题四散各处,无非围绕朗卓舒爱克?o?马连辛恩的命案打转。
‘骑士大人,想不到您如此关心那件命案。您打算从街坊的小报中查出值得参考的情报吗?’
芙可休为这景像感到些微困惑,不过很快就把原因归于王国武人特有的正义感上,对这名年龄和自己相近的骑士又多了几分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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