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我了解了,我暂时留在这里吧。’
出乎意料,把她救出困境的人就是莉安。
‘如果不是真正严重的事,老师您不会露出那么为难的表情。是因为我火神的身分吗?’
‘莉安,你的记忆...!’
‘那条界线已被烧得剩下灰烬了,战争之时的景像逐渐浮现出来,现在的我已经知道我是谁了。请您放心,虽然记忆恢复,没有什么刺激的话,祂的力量不会轻易醒来。’
爱拉尔拉看向伊利铃,这个在托南战争后才和自己同行前来的年轻魔术士,并没有露出惊恐之色。
‘伊利铃,你知道吗?’
‘不,但是我有心理准备’。伊利铃淡然地说:‘火神出现之后,马上就传来莉安受伤无法遂行国使任务的消息,莉安本身就非常有红印法术的天份。再加上...’
‘再加上?’亚穆尔追问。
‘再加上你们总是刻意避开谈论那场战争的事。身为魔法之国的一份子,在这里弄清楚火神的真貌也是很重要的任务─我是这么想的,可是,老师你们似乎完全没有要调查的意思。’
总是像羊毛娃娃一样安静乖巧的伊利铃,竟流畅地作出这种有条有理的分析,令亚穆尔和莉安不由刮目相看。
爱拉尔拉若有所思地凝视查丝的爱徒;她急忙补充:‘虽、虽然我现在知道了,我对莉安的看法还是没有变,莉安,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
‘谢谢你,伊利铃。’
‘唉,这也是命运吧。既然话都说开了,那就来面对吧。’爱拉尔拉把来自祖国的信纸给三人看过一遍,解释她担心的理由。
‘莉安你放心,为师先回去摸清楚国内的情势,等到我确定安全再联络你,我保证,就算用尽一切手段也要让你回故乡,但是,你得先忍耐一阵。’
‘我知道了。亚穆尔,你要替我向大家问好喔。’
‘...。’
‘亚穆尔?’
亚穆尔很想笑笑说好,但想到要和莉安分开,让她投入那金发青年的怀抱里,全身血管就好像纠缠成一团,那团东西在胸骨下发肿,释出一阵一阵、又酸又辣的汁液。
与忌妒拉锯的,是来自恩师的亲笔信。如信中所示,霍恩企图针对玛那、祭司和整个国家的异状进行调查,殊不知亚穆尔世界上最想做的事,就是为他师父派上用场,更何况他也的确想念家人和朋友。
‘我愿意留在这里陪莉安。’
亚穆尔挣扎着、想鼓起勇气作下的决定─
却是伊利铃说了出来。
莉安感动地牵起她的手:‘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别决定的太快,先填饱肚子吧。’爱拉尔拉一释笑靥:‘我们好久没有好好吃个饭,谈谈心了。无论什么时候启程回国,至少不是今晚。’
尽管各怀心思,三人亦同称是。
返乡之旅被迫延期,莉安抱着失望的心情前往知会楼下等待的芙可休;她接过前两人留下的门把,爱拉尔拉立即叫住了她。
‘你没事吗?莉安。’
‘没事...?没事啊!那晚的战斗没能帮上忙,却也没受什么伤。’
‘不,我是说心里。’
大魔导师向爱徒投予慈悯而沉重的眼神。
‘我希望你别为火神的事而责备自己,大家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如果在我完全没有记忆的时候,你们就告诉我真相的话,我应该会发疯吧。’
莉安背对恩师,语气甚是平静。
‘现在景像已经十分清晰:我看着平坦的大地化为火原,被烧成炭屑的村子一个接着一个,但几乎都是被巨兽贱踏过的无人废墟,凡卡罗尔的士兵也没有几个进的了我的领域,真正被我烧死的,最多便是些仍有一口气却无法动弹、苟延残喘在瓦砾之下的伤重者。’
‘你想说什么?’
‘不,没什么。’
爱拉尔拉目送她消失于木门之阴,首次对这个最疼爱的徒弟感到森冷而害怕的疏离感。
‘伊利铃,你还记得你替我占卜的三个字吗?’
‘记得,怎么了?’
两名少女魔术师并肩走下通往一楼大厅的灰石弯阶。
‘第一个字:“牺牲”。我很认真地思考过“牺牲”了喔。在我是火海祈神之时,造成了什么牺牲,如果我不当火神,又会付出什么牺牲...就在那下雨的夜晚,我仔细思考过了。’
‘是吗...不要太责备自己呀,莉安。你天生就具有那种体质,这不是你能选择的,就像人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一样,爱拉尔拉老师说的对,这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命运...那,命运又是什么呢?’
‘这...这个问题恐怕连占卜的精灵也无法回答呢。’
‘是吧?’
走出玄关,夜色又深了一层。
莉安望向庭院,芙可休的座骑笼罩在星月下洁白生辉,马上丽人却不见踪影。
‘芙可休妹妹?’
莉安心生怪异,走入前庭,绕过一道短墙,在角落一块杂乱的装饰用灌木丛旁发现一抹人影。
那人影横跌在地,像被某人扑倒了似的,两手撑着上半身,颤抖的手指和肘尖与地上的石砾激出声响,莉安正想出声询问,那人影却先注意到她,突然连滚带爬地冲向她怀里。
莉安定睛一瞧,正是芙可休─却是她从没见过的芙可休。
在她脸儿上常驻的冷静和坚韧像被打散的蛋花,取而代之是天花发病般的惨白与扭曲。
‘怎么了!?芙可休妹妹!’
莉安紧紧抱着那纤瘦的长身,那本该在军马上指挥千军的战天使之驱,如今半点力气也没有,缩在莉安怀里。
‘他...他出现了!’霜白嘴唇抖出几个字。
‘他出现?谁出现了?’
‘赛赫来斯门...赛赫来斯门...’
芙可休一脸失了魂的模样,瞅着庭园黑暗的角落喃喃自语。莉安看着她,淡褐色的浏海乱如华纹,贴在潮湿的额头上,右眼的伤疤淋着月辉,总算得以喘息。
顺着视线看去,暗处,一片东西隐隐发光。莉安边搂着失控的芙可休,好不容易将它捻起,乃是一片斑点百合的花瓣。
第十二节 恶神的自白?夜中的调查者
身边有一头猛兽。
是山熊?还是密林虎?
不论是什么,它近在咫尺,潮湿的呼吸巨声隆隆作响。
我睡在它旁边吗?或者我已被它吞到肚子里了?
我束手无策,也弄不清楚状况,我只知道自己在这未知的暗池里清醒。
随着时间过去,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规律低息亦逐渐令人习惯了,在这分不清是冷是热的无垠黑暗中,我开始面对潜藏心中最深的疑问。
我是谁?
猛兽的呼吸微微加快。
我试着从混沌的记忆深池中捞出个什么...泥沙翻滚中,景像历历如绘─在雨水停在半空的夜晚,一个人影浮现出来,五官模糊不清,只有一头金发耀如太阳。
我有股冲动想抓住那头金发,但愈是靠近,身体愈是灼热,那愈来愈强的光辉刺的我闭起眼睛,终于,我退却了,狼狈地堕回黑暗的水面。
好不容易,我才浮出头来喘气,又看到岸边伫立着另一个人,一名女性,她穿着冰色翻花的漂亮晚礼服,蛮腰似柳,肌白如霜,一头长发温柔地摆动,而我认得她!她是我真正在意、着迷的人!
她是我的妻子啊!
我欢天喜地的爬上池边、朝她奔去,想把手中的花献给她,但她却尖叫吓住了我。她跌坐在地,惊惧的表情和动作给我制造了大量的罪恶感,反而令我逃跑了。
最后,我浸回池子里,全身黏呼呼的,只有那头兽类陪着我,仍然吐出一阵一阵狞猛气息。
为什么我的妻子那样地畏惧我?
她讨厌我的样子吗?
可是在这混沌无边的世界,外表又有什么重要呢?每个人不都穿套这些黏稠的黑暗而感到安心吗?
对!全是那道光辉的错,那“太阳”的错!是他把一切照出形象,是他让我的妻子对我感到害怕。
我必须毁了他、撕裂他,让他和我一样浸在这深暗泥沼中,再也无法发光发热!只有这么做之后,我才能迎回我的妻子,和她过永远幸福快乐的日子!
当我下定决心行动,挣脱墨暗的泥淖奋力爬出池缘,这才发觉,那兽般作响的呼吸,不正是我自己的吗?
***
‘艾罗根的亡灵’─
这是自王舆驾临里根锡提后,突然开始在城内流传的两大谣言之一,尚有其他别名,诸如‘僵尸’、‘死不瞑目的费修’、‘恶神的化身’等等。
身分不分高低,许多人提供了各式各样的证言。
民众在夜里经过荒废的艾罗根家宅邸,时常见到窗边亮起诡异的灯火,也有人目击彷如恶神─赛赫来斯门的恐怖面孔在杂草丛生的庭院中徘徊。有贵族宣称费修曾当面出现!但详一追问,则改口说‘那纯金的钮扣确实很像费修的东西’。
纵使一直缺乏决定性的证据来厘清这个都市怪谈,大多数人民仍相信真有其事,原因在于,行宫守备军的总指挥─战天使芙可休下令,搜索并扑灭‘艾罗根的亡灵’,或者任何相关的可疑人物。
名目上,此行动的理由是─无论真是亡灵作祟与否,不允许城里有任何事端来污扰国王视听甚至损及王座的安宁。然而看在旁观者的眼里─考虑到多摩尼克家和艾罗根家之间破弃的婚约与爱恨情仇─则颇觉玩味。
第二个风行的谣言,便确实在龙城高层中掀起了不小波澜─‘有人计画暗杀凡卡罗尔王’!
这是比前一个更空洞浮夸的谣传,不但没有任何像样的依据,甚至连消息来源都追查不到是哪,然而兹事体大,龙城守备军的压力亦不得不向上跳一个等级,城内警备大幅强化,但在人口暴增的状况下很难执行的有效率。
将焦点转到城外。
佣兵潮涌入之后,龙城郊外变成了一大片自由营地,各色帐篷与旗帜林立于在农田、酒厂和道路之间,甚至延伸到远方草原上,都还可见零星的火堆与营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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