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胡子转过脸来拿眼盯上了他,赵小刀像没看见,抬手一招,高声叫道:“来一盘儿烧羊肉,半斤白干儿。”
那卖烧羊肉的直了眼,本来白着的脸更白了,连答应都忘了答应。
赵小刀没再叫第二声,好在他的来意也不在吃喝,他收回目光望了雷胡子一眼,然后,那放在桌子上的左手,食中二指上下跳动,“叭”、“叭”的在桌子上拍了起来。
半晌过后,头一个沉不住气的是雷胡子,他缓缓的放下手里的酒杯,一双眼盯得赵小刀紧紧的,像是深山里的饿虎盯上了猎物,他开了口,话声低沉而冷:“认得我么?”
赵小刀两眼直望着那烧羊肉摊上阵阵上冒的热气儿出神,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儿道:“久仰,雷胡子雷老大,没错吧?”
雷胡子一怔,然后两道眉一耸,突然笑了:“有意思,有意思,瞧不出你是这么个有意思的人。”他那左手一下子,按在左小腿上。
赵小刀连眼珠都没转一转,道:“雷老大,别乱动,京城可是在天子脚下,比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有王法……”
“王法?”雷胡子嘿嘿一笑道:“你更有意思了。”
在天桥混了这么久,什么样的人他没会过,什么样的人又能瞧在他的眼里去,当然他不会在意眼前这小伙子,左手一翻,从靴筒里抽出一把雪亮雪亮的解腕刀……“哗喇”一声,摊儿上摔碎了一叠盘子。
赵小刀那双眼始终没离那摊儿,道:“瞧,吓着别人了。”
雷胡子没理会,赵小刀接着说道:“雷老大,我说句话你一定不信,要玩儿刀,你没我快。”
雷胡子一咧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左腕一翻,挺刀往右就扎,突然,他脸色一变,那持刀左手停在了他眼前。
赵小刀像个没事人儿似的,眼仍望着摊儿上那阵阵上冒的热气儿,缓缓说道:“可不是我空口说大话吧,听我的,把手挪回去,把刀放回靴筒里去。”
雷胡子两眼瞪得老大,没动。
赵小刀淡然一笑道:“雷老大,天桥七害你为首,这一带的人可是恨透了你,我要是把你放倒了,准保他们额手称庆,拍手称快,说不定还有人要放上几挂炮,你信不信。”
雷胡子那只持刀左手挪了回去,缓缓的把刀插回了靴筒里。
赵小刀笑了,右手从桌下抬起,提起了一个不怎么大的酒坛子,满斟一碗,一仰而干,然后又斟上一碗往雷胡子面前一送,这才转望着他道:“雷老大,我先干为敬了。”
雷胡子没动。
赵小刀道:“雷老大,今儿晚上咱们俩可是初会。”
雷胡子双眉一耸,开了口,话声仍是那么低沉而冷:“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小刀道:“何妨喝了再说,酒是你叫的,怕我下穿肠毒药么?”
雷胡子抓起酒碗一仰而干,酒顺着胡子往下滴。
赵小刀把那酒坛子往地上一放,道:“我姓赵,如意镖局的……”
雷胡子两眼一睁,道:“原来你是……我记下了。”
赵小刀没在意,笑了笑接着话道:“如意镖局欠几把手,我代封总镖头出来物色,你干不干?”
雷胡子听得一怔,道:“你怎么说?”
赵小刀道:“如意镖局里欠几把手,我代封总镖头出来物色,我问你愿不愿干!”
雷胡子一仰头,哈哈大笑。
赵小刀没理他,让他笑他的。
雷胡子笑声忽落,盯着赵小刀道:“有意思,有意思,你真有意思,请镖师有这么请法的么?”
赵小刀道:“老法子俗得很,我讨厌,你也未必喜欢,对你雷老大这种人,还是来个岔样儿的好。”
雷胡子哼哼一笑道:“我干什么不好,干镖师?我这样儿自由自在多惬意?把皇上给我我都不干。”
赵小刀笑说道:“我不勉强,这种事也勉强不得……”一按桌子站了起来,道:“买卖不成仁义在,这顿吃喝算我的。”丢下一块碎银,转身就走。
雷胡子一把抓住了他,冷冷说道:“拿回去。”
赵小刀道:“雷老大,人家可是小本儿经营。”
雷胡子双眉一耸,旋即他凶态一敛松了手。
赵小刀笑笑说道:“雷老大,如意镖局怎么个走法你知道。”转身而去。
雷胡子扭头盯上了他的背影,那一双眼神让人难懂。
赵小刀找到了章鹤仑,其实是章鹤仑迎上来的。
“赵爷,真让人替您捏把冷汗。”
赵小刀笑笑说道:“鹤仑,他比那位禁军统领如何?”
章鹤仑由衷的敬佩,这从他一双眼神里可看得出来,他窘迫笑笑说道:“您知道,不是我怕事……”
赵小刀伸手拍了拍他道:“走吧,咱们再逛逛去。”径自迈步往前走去。
章鹤仑紧迈一步跟上了他道:“赵爷,刚才,您在下头顶住了他,是不?”
赵小刀笑笑说道:“我比他快了点儿,他比我慢了点儿。”
章鹤仑道:“这可是雷胡子自在天桥这一带称害以来,头一回吃瘪!”
赵小刀没说话。
章鹤仑跟着又是一句:“赵爷,他没答应,是么?”
赵小刀道:“如意镖局他知道怎么个走法,他会去的。”
章鹤仑道:“您以为他七个会找到局子里去?”
赵小刀道:“我敢说他七个一定会去。”
章鹤仑霍然一惊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赵小刀道:“遍数京城,平日哪一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七个平日骄狂自大,哪甘吃亏?只怕是一点气都咽不下,我看准了这一点,逼得他七个不得不找到镖局去。”
章鹤仑口齿启动了一下,还待再说,突然,前面的人群像是碰见了一条毒蛇,纷纷四下走避,快得跟一溜烟似的。
赵小刀道:“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儿了?”
章鹤仑目光一凝,道:“咱们运气好,七怪里的老三。”
赵小刀抬眼一看就看见了,前面不远处,一个棚子前站着两个人,这两个人是一男一女,女的站在棚口,背向着棚子,男的站在女的前面,面向着棚子,任何人一看就知道女的刚打棚子里出来,被那男的挡了道儿。
女的,是位十八九岁的少女,穿一身蓝缎面的棉袄裤,长短宽窄合身,衬托得那娇躯纤小婀娜,,一排刘海儿,一条大辫子,乌油油的,没一根跳绿丝,低着头直望着脚下那双绣花鞋,手里捏着块花手绢儿,红云泛耳根,不胜娇羞。
男的,廿多岁个年轻汉,长得挺体面,皮白肉嫩,唇红齿白,挺俊,赛过少女,那脸蛋儿,拧一把能拧出水来,上身是件皮袄,下身是条窄裤,头上是顶三块瓦,脚下是双长统靴,腰里扎条宽皮带,皮带上还挂着一把带鞘的短刀,那柄短刃,鲨鱼皮鞘,尺寸跟匕首差不多。
他背着手,嘴角噙着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直盯着少女。
按说着那年轻汉背着手站着没动,少女是可以从他身边绕过去的,可是不知怎地,少女就不往前挪一步。
赵小刀道:“这就是老三脂粉花三郎?”
章鹤仑道:“是的,赵爷。”
赵小刀道:“那位姑娘是谁家的姑娘,认识么?”
章鹤仑道:“棚子里说书的,金嗓玉喉君文华的独生女儿,这妞儿学了她爹那一手绝活儿,已有七八分火候,在这天桥一带,小金嗓玉喉比老金嗓玉喉还叫座儿。”
赵小刀淡然一笑道:“我听它一回去,要不要跟我一块儿进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