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二楼的房间采光极好。
谢星阑踏在最后一个台阶。能看到落地窗外的梅花枝。与藤蔓相互交缠,拓落在地板时,勾勒出了瑰丽又鬼厉的形状。
昨晚又是一夜冬雪,玻璃窗沿已经结了层薄霜,室内外温差大。
他生就不受冷,但仍冒着寒气开门,就为了把凌霜摇曳的梅花折落在掌。
距离周年庆已经过去好几天,时姜照旧是昏迷的状态。
不是不会醒,是她被PTSd发作时的梦魇困住,潜意识里不想醒。
心理医生尝试为她进行催眠唤醒,却发现她早先经过训练,意志能抗衡一切来自外界的影响。无能为力之下,只好打一些营养液来维持她基本的生命需求。
虽然人是从季影身边带过来了,但谢星阑这些日子过得一点都不轻松。时姜要是再不醒,他相信自己会比季影先疯掉。
趁着医生还没上门的空档,他把梅花枝放进花瓶中,拿上好的甘露泉水滋养着。
梅花不需要多加裁剪,完整保存起来就很美。没一会儿,芳香盈满室。
朔天阳送完万映儿回来,才到门口就发现了房间不一样的风景。
“你可真能下得了手,百万级别的花就这么折在你手中。”他又好气又想笑。
谢星阑理直气壮,“是不是舍不得这点钱?”
“舍得。能折损在你手中,是它们生命的高光时刻。”朔天阳没再多做文章,转而瞧了眼床上躺着的时姜。
她睡得很沉,也睡得不安稳。眉头微颦着,似乎从昏迷开始就没怎么舒展过。
看样子又梦魇了。
“医生还没来吗?”谢星阑将她的左手腕从被子里抽出来。
肌肤纹理平滑细嫩,如果不细看,完全看不出这里曾经有条刀疤。
他细细摩挲了会儿,才听朔天阳回复道:“季影最近加强了人手,所以双二他们需要绕点远路才能过来。”
“真是难缠。”谢星阑不悦。
他垂眸敛眉,温柔细心将女人披散着的头发拨到同一边,露出半张精致而苍白的侧脸。
明明三天前还娇俏得不可一世。但现在就连左颧下的赤痣,都在梦魇的折磨下显得暗淡。
谢星阑只觉得可惜。
倘若当初老老实实地答应跟了他,不就没有这么多绕绕弯弯的小插曲了吗。非得找点罪受。
本来他也没想跟朔天阳合作。奈何对方给出的条件实在是过分诱人。单是一个时姜就能让他动摇原先嗤之以鼻的态度。
现在看来,时姜哪怕沉落到了地狱都这么美。这一波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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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朔天阳还站在门口,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
“还有事吗?”谢星阑没留情面,当即下了逐客令。
不过朔天阳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表现得毫不介意。
接下来的事情,他不再拐弯抹角,有话直说,“时家移民的签证一时半会儿办不成。”
谢星阑动作一愣,“哪个环节出差错了?”
“一是因为季影在明处盯着,咱们不好光明正大地办。第二个原因也有点棘手。”他欲言又止,斟酌着言辞告知,“时聪的血型跟时姜的匹配不上。”
话音未落,空气沉默了好半晌。
谢星阑停下摩挲手腕的动作,淡漠着啧了声。
言有尽而意无穷。
他都已经把时聪弄出国了,结果血型一对不上,就意味着时姜没法按直系亲属的身份换国籍。
千算万算,竟然没算到这一茬,还真是功亏一篑。
朔天阳察觉到他的不爽,耐着性子劝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把时姜带出国的事情只能暂时搁浅。”
但谢星阑只是烦躁一瞬,就很快镇定下来。
他沉默以应。从背影来看,并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见他牵起女人的手,放在掌心掂量一二。
时姜的手轻若无骨,本就纤长的手指仿佛一用力就会被折断。
只揉捏几下,谢星阑就不敢继续捏,生怕弄疼她。而是单单挑起无名指,用触感测量出大致的数值。
所有的动作,朔天阳都看在眼里。
心中一动。
明明都是女人,但谢星阑对待时姜和对待万映儿的态度真的是天差地别。
不过谢星阑自诩没有跟朔天阳交心的必要,重新起了另一件事的话头。
语气颇为严肃,“她什么时候能醒?给我个准话。”
朔天阳不解:“暂时睡着了不是更好吗?没有毒舌刀子也没有吃恨的眼神,还不用担心她跑了。”
对于他这观点,谢星阑却不以为然。
事实上,他已经见了太多次时姜睡着的样子。
十年前的时姜就是这么躺在病床。任凭自己尝试叫醒都没什么反应。美艳而纯净,但也脆弱得仿佛一破就碎。
相比之下,还是十年后的伶牙俐齿模样生动得多。
他到现在还耿耿于怀时姜那天的话,心说如果她当时能睁开一次眼,就不会说出“晚了”等诸如此类的话。
明明他才是第一个出现,季影属于后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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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天阳理亏在先,承受不了这长时间的心理拉锯。
他一五一十地交代,“没办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带走,只能是这个方法。”
“那个硬盘里的音轨经过了特殊处理,既还原十年前的火焰现场,也能通过一些变频的脑电波诱发PTSd的症状。不过除时姜之外,其他人听这音轨都不会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这一招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倘若设局者自己不解释,连谢星阑都不清楚当中的原理。
谢星阑听完,轻笑了声。
仿佛百感交集。
“H城人的品性,还真是现实版的农夫与蛇啊。不知道Jan之后会不会懊悔把慈善教育基金投给H城,毕竟她现在可是被自己资助过的小奶狗给坑了呢。”
“小奶狗”和“坑”字分别加重语调的同时,视线漫不经意掠过了床上人的脸。
乍一看没什么变化,但略加颤抖的睫毛还是难逃他法眼。
不过谢星阑没有拆穿,而是等遣走了朔天阳才把注意力放在时姜身上。
随着门锁落入卡槽,他单撑着下巴,指腹交相点在细嫩而敏感的腕间。动作轻柔,语气则透着一丝拆穿的得逞,“还准备装下去吗?”
“……”
时姜屏气凝神。
本想着按敌不动我不动的计谋,没打算败露。奈何谢星阑的目光过于炽热,加上目前的处境对她不利,时姜在这种不依不饶的逼迫目光下无所遁形。
没得法子,她不再遮掩,直接露出藏了一段时间的狐狸尾巴。
不过被发现了也没什么丢脸的。她还能光明正大抽回被反复揉捏,轻薄了许久的手。
半张脸藏在被子下,时姜如常闭眼。
她问谢星阑:“什么时候发现的?”
语气理所当然,没有丝毫被抓包后的心虚。
谢星阑耸肩:“朔天阳说起时聪的时候,你脉搏明显加快了。”
“啧。”没想到竟然是被这种本能的反应出卖,时姜心里一阵懊悔。
她懊悔过早暴露,就难以判断他们后续的对话是真是假了。
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谢星阑补充解释,“加入音轨的事情,我第一次听他讲。”
时姜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淡淡嗯了声。态度模棱两可,引得对方颇感无奈,“看样子你还是不怎么信我啊,Jan。”
“看你自己怎么理解。”时姜坐直起来,眨巴几下眼睛,发现眼前都是闪烁的星星。
恍惚过一阵,才堪堪回归一点清醒。
三天没有进食,她果然有点体虚。
“Jan。”谢星阑挑着眉,坐在原位放任她犯迷糊。
时姜睡眼惺忪,“嗯?”
音调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还要糯上些许。带着不可抑制的破坏力,往谢星阑的原则壁垒给予重重一击。
她精气神不足,也没有过多余力去防备身边的人。
好在谢星阑没有趁人之危,错开眼神提醒她一句:“虽然我跟你说我有心理洁癖,但你也别想方设法,尝试挑战我的底线。”
时姜:“?”
懵了半会儿,她才发现谢星阑是在指自己被子底下的家居服有点凌乱不整。
而家居服底下,再没有其他。反应过来后,她霎时涨红着脸,又重新躺了回去。
同时还不忘瞪他:“给我闭嘴!”
一坐一躺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反正对当事人而言,是肉眼可见的尴尬。
谢星阑在一旁看得乐了。
第一次发现时姜也有这么不禁逗的一面。
不过没有多加揶揄。
虽然时姜已经醒了,但他照旧担心那具过分虚弱的身子。
三天三夜的梦魇,没法想象。他还以为时姜醒来会精神崩溃呢,没成想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可爱。
察觉到自己身上某处发生明显的变化,谢星阑起身往外走。同时找了个借口,“你的衣服是阿姨换的,我让阿姨上来帮忙。”
这一回,时姜识时务者为俊杰,没再拒绝,半妥协似的应了声“好。”
没过多久,唐双也带着心理医生登门复诊。
整一个过程下来,时姜的配合度出奇都很高,该怎吃药吃药,该吃饭吃饭。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变了个性子。但只有她知道,精神整个垮掉的话会把自己置于什么样的境地。
家里除了阿姨,就只有谢星阑。时姜加上手机之类的联络工具都不见其踪,她没法联系外界的人。
好在谢星阑言而有信,一直坚守着他心理洁癖原则,没做任何一件越矩的事情,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时姜暗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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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昏睡和反复无尽的梦魇,泄了时姜大半的精神劲儿。等缓得七七八八时,一整个白天已经过去。
临到晚上,时姜跟阿姨要了新的换洗衣服,在浴室泡了整整一个小时,仿佛是想把三天没洗澡的份儿补回来。
原本以为今日平安度过,不成想洗完澡出来后发现,谢星阑又待在房间里。
“你就没别的事情干吗?”她不满,“还是在当二十四小时值班的人形移动监控器?”
谢星阑:“就不能理解为想跟你待一块儿吗?”
“我还真盛不起这个情。”精气神一起来,时姜的攻击值就又蓄满了力。
把过河拆桥的技术活诠释得淋漓尽致。
她大开房门,想请他出去。却在下一秒侧过眼时,跟朔天阳逢了个正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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