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煜城回过头来,向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VIP病房是有单独的电梯,人脸识别,真正的顶尖高科技,用在这种地方,十分屈才。
不过想想病房里病人的背后身价,却又似乎理所当然。
他施施然的走进去,任由缓缓闭合的电梯门将另一个平庸的世界隔绝在视线外。
像是被彻底的切割开。
苹果的两面,枯败与光鲜。
他不曾真正见过苹果的另一面。
江煜城停顿片刻,脑海里却浮现起一张熟悉的脸。
不……裴晴晴,大概能算吧?
江煜城在挂电话之前,仍是温文尔雅。
他听出冯轻语话中有些鲜明的犹豫,却并不因此生气或者恼怒,只是轻笑着说道:
“我知道您有点不解,但是没关系,我在中心医院了,马上就上去跟您说清楚。”
冯轻语似乎有些被他干脆利落的行径吓到了。
但她对江煜城也没什么恶感,一点怀疑与顾虑打消不了长久建立的信任,她叹了口气,说道:
“好的。”
计划比他想象中更加顺利,冯轻语被他洗脑得很彻底,甚至不需要更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便相信了江煜城滴水不漏的言辞。
他沉入江煜城精心编制的谎言,为裴晴晴描画出一片自以为是的晴朗蓝天。
想着江煜城瞳孔之中似乎仍旧没有半分改变的执念,她放下心来。
然而冯轻语总归是不懂的。
占有欲跟爱,从来相似,却从来并非一物。
江煜城走出医院的时候,是下午。
没了刺眼的阳光, 懒洋洋的春风扑面而来。
一阵轻微的晕眩似乎从他的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他并不在乎,任由下属为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而裴晴晴接到江煜城的电话的时候,仍是有些为难的。
天色已晚,窗外是陆续亮起的明灯,万家灯火,是无数个团圆,却也是裴晴晴无数个独守空房个夜晚里,最普通不过的一天。
但之前她还会难过,如今跟宋北野和好,就不那么在意。
宋北野有多忙,她是知道的,且是十分体谅的。
若这点都不能理解,还对他大吼大叫,抱怨连连,那未免也就太不懂事了。
只不过,今天似乎注定不会平淡无波的安稳度过。
听着江煜城略微有些喑哑脆弱的声线,裴晴晴光裸的踝骨陷进柔软的羊毛地毯里,在房间之中来回走动着。
她的话语之中带着几分焦灼,与一点不甚鲜明的不可思议:
“你说什么,你发烧了?”
在她印象之中,江煜城似乎一直都是无可匹敌的。
他如没有一丝缝隙的铜墙铁壁,“病弱”这种标签,似乎从来跟他无缘。
但现在,从扬声器里传出来的声音,却的的确确带着几分有些含糊的鼻音。
他的声音要比往常低沉一些,也更加稚气一些。
少了那几乎随时随地无处不在的锋利气势,他似乎连脑子都一并烧糊涂了,跟裴晴晴说话的时候,言语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嗯……我好难受。”
裴晴晴几乎是被吓到了,她被那带着几分委屈的声音吓得快攥不住手里的手机。
遥想这个男人在裴晴晴心中留下的印象,跟他们的磋磨与纠缠,从来没有逃开过的,是江煜城的套路。
这个男人,危险而狡猾。
他有一百种方法骗得裴晴晴被他卖了还要给他数钱。
所以当他骤然展示出几乎从未见过的姿态之时,裴晴晴真的有些惊讶。
在这样一个夜晚,接到来自江煜城的电话,对她来说,倒是挺意外的一件事。
但更大的震慑远远不比江煜城拖着有些散漫的语调,跟她撒娇,来得凶狠。
她哑口无言,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江煜城坑了她很多次,但是同时,江煜城也救了她很多次。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没办法彻彻底底讨厌江煜城。
这种时候,那些准备好的冰冷说辞更是多半都卡在嗓子眼,化作支支吾吾的听不清晰的轻哼。
裴晴晴纠结半晌,随后略微挫败的选择了客套关切一番:
“你不是有私人医生吗?去联系一下啊!或者起码吃一点退烧药吧?你家里有药吗?实在不行还可以物理降温,拿冰袋敷一敷额头,会舒服很多……”
她喋喋不休,但越说,自己越觉得头皮发麻,也觉得有些尴尬了。
咬紧了嘴唇,裴晴晴叹了口气,福至心灵的想到,这个时候给自己打电话,江煜城想听的,应该不是这些没用的叮嘱。
她的声音弱下去。
江煜城也不说话。
沉默在二人之间难以抑制的蔓延开来。
如果不是手机屏幕上数字还在一点一滴的累计,裴晴晴几乎以为对方已经挂断了。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寂静的呼吸声交叠着,仿佛穿越了空间,在室内回荡。
就在裴晴晴几乎要受不了这样诡异的气氛,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僵硬的时候,江煜城却蓦然哑着嗓子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好像裴晴晴的一个拒绝,就能将这份希冀彻底粉碎:
“我好难受,我想见见你。”
没了那些甜言蜜语。
没了往日的强硬与威胁。
江煜城好像亲手将自己身上层层叠叠的铠甲剥落下来,露出一点真诚又柔软的内里。
裴晴晴几乎心生不忍,但……但在这种对方病得七荤八素的时候与江煜城见面,万一让对方更加依赖自己了那可怎么办?!
她注定要跟宋北野在一起,也注定不会再爱上别的男人。
她感激江煜城,但绝对不可能产生多余的情感。
这种时候,选择与江煜城暧昧不清,继续纠缠,也是对江煜城的不公平。
她咬了咬牙,摇了摇头,狠下心,硬着头皮拒绝了江煜城:
“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了,我们孤男寡女,突然见面什么的,有些不太合适吧……”
话说出口,好像剩余的词汇吐露出来,就没有那么难了。
她深呼一口气,对着江煜城一股脑的倒豆子般慌乱推脱:
“你先等烧退了再说,我看你是有点烧糊涂,不知道自己在说什——”
么了。
最后两个字,不等裴晴晴说出来,便已经被江煜城一声轻笑打断。
江煜城仿佛有些固执般慢慢到:
“我是发烧了,并不是喝醉了,我在说什么,我很清楚。”
他的鼻音软软的,甚至有点黏糊糊,说的话极快,甚至夹着点粤语的调子了。
那声线拖拽出一丝粤语独有的慵懒,又显得格外惹人心疼:
“裴晴晴,我想见你,你要是不来见我,我就不见医生也不吃药,干脆把脑子烧坏算了。”
一丝无奈攀上裴晴晴的面颊,听着江煜城强词夺理的模样,她却生不起气来。
生病的江煜城不讲道理,甚至带上几分少年般天然的骄纵,偏偏度却微妙控制的极好,不但不会让人生厌,反而更加令人束手无策。
好难办。
裴晴晴揉着自己眉心,软下声音,试图哄一哄好像烧的不清不楚倒退十岁的江煜城,像是在哄小孩:
“你想想,你要是真的把脑子晒坏了,以后见我都再也认不出我,岂不是十分可惜?”
可惜,江煜城软硬不吃,念起旧账,一手感情牌打她个猝不及防:
“裴晴晴,我之前救了你那么多次,现在不过是生病了想见你一面而已,就那么难吗?”
话虽是质问,但并不带几分为难的意思。
反而更像是自嘲。
他的声线低沉下去,少了威逼利诱的冷酷,只剩下一丝化不开的失落:
“我并不是……并不是想要对你做什么,我只是,想要见到你而已。”
裴晴晴几乎要败给他了。
他有些抓狂,陷入两难境地。
一番犹豫,裴晴晴最后还是松了口,他强忍住心中那一丝不妙,对着江煜城板着脸警告,口吻像是训小孩:
“我可以去见你一面,但我不会陪你,更不会跟你有任何亲密接触,见了面,就把医生叫来,治病吃药,可以吗?”
江煜城倒是很受用,他模模糊糊的轻笑一声,竟是带着些莫名性感的:“嗯。”
裴晴晴摇了摇头,挂了电话,看着江煜城发来的地址定位,忍不住一只手重重拍到了脑门上,满心懊恼,她自言自语,恨不得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
“天啊裴晴晴,你脑子进水了吗你?不是说好了要跟他保持距离!万一让宋北野知道了,他一定又会气得不行,你刚跟他结束冷战就搞这个,是生怕你们关系修复速度太快吗?”
但话虽如此,她还真不能放着江煜城不管……
裴晴晴有些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开始坐下写纸条。
此时此刻的她仿佛一个脚踏两只船摇摆不定的渣男,而江煜城,就是那个眨巴着眼睛嘴里说着我们只是朋友的绿茶婊。
裴晴晴几乎是苦中作乐的想到,没错了,江煜城太会了,如果他性别颠倒,简直会是全天下女人的共同公敌——
若非知道他是烧得不清不楚,裴晴晴简直以为他是故意的了!
而裴晴晴其实没想错,他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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