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开始忙活儿吧!”在冯卫东的提议下,祥婶将插在坟旁的花圈架子移开,祥子、大爷爷挥舞铁锹开始挖土。我也把怀中的灵儿交给小玉,随手抄起了一把铁锹也动手挖新坟上的浮土。
不过多时,原本低矮的坟头就被削平,接着大家开始继续往下挖,几天前才添上的新土,照理应该很好挖的,但越往下泥土越是坚硬,铁锹戳在地上,用脚使劲的踹,铁锹也不能入土几公分,一锹下去,挖出很少很少的土。到后来铁锹竟似挖到了铁石上,根本插不进地里,只能沿着土皮儿刮扯地上的土星儿。
几个大男人都被累的满头大汗,呼哧带喘,我的小身板更不及祥叔三人,直接把铁锹撇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不,不行了,歇会,歇会……”
“大叔,你看……”冯卫东喘着粗气瞅着大爷爷。
“小玉,扭头!”大爷爷拄着锹把想了想,随后对着祥婶说了句,祥婶倒也听话,不但扭头,而且抱着灵儿往黑暗中走了几步。紧接着一件令我哭笑不得的事发生了,就见大爷爷、冯卫东、祥叔三人先是互相看了一眼,接着一起解开裤腰带,开始往挖洞里撒尿。
“九儿,你也来撒泡尿吧!”祥叔尿的兴起,竟然开口邀请我。
“啊?我!” 我勒个去,这是几个意思,撒尿还带组团的,我正在犹豫间,大爷爷系上了裤腰带,拉了我一把,我见大爷爷一脸凝重的样子,也只得解开裤腰带在挖洞内硬啦拉了几滴答。
冯卫东、祥叔撒完尿都点起了烟,看见我也系好裤腰带,两人将烟头弹进挖洞的尿水中,只见呲的一下,两个红红的烟头都已浸灭。在大爷爷的带头下,我们四个老爷们又开始了抡板儿锹。
说也奇怪,不知是尿浇的,还是我们四人休整后,恢复了法力值和体力值,原本僵硬如铁的泥土竟然好挖了很多。我们挖的坑要比先时挖的葬坑大上一圈,挖了半米多深,同样也挖出了水,又是泥又是水的就更难挖了,每挖一下,铁锹就沾满湿黏的泥土,而挖出的泥土根本甩不出去,都牢牢粘在铁锹上,我们四人每挖几锹就交替着替对方用锹清除板儿锹上的泥土。如此也挖一会,歇一会,一直用了足有两个多钟头,总算挖到了底儿。
“哎呀,不容易啊!”我爬出了挖洞,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望着黑黢黢的天,感觉就像老光棍终于爬上了寡妇炕头般的酸爽。
一阵阴风吹过,我遍体生寒,打了一个冷颤,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这当儿停下来才又意识到了乱葬岗的刺骨阴寒。
我哆嗦着爬起身,就见冯卫东从自己的大包裹里摸出了绳索,跟祥叔一起跳进葬坑,将绳子绑缚在棺材上,随后也叫着我。大爷爷、祥叔、冯卫东我们四个人分别在四个角儿,轻声呼喊着号子,将棺材慢慢拉起,好在张明用的是木质棺材不是很重,在四人的合力之下,棺材缓缓地被提到了地面上。
“往里头照照!”冯卫东看着祥婶,指了指没了棺材的葬坑,祥婶晃着手电向坑底照去,光束所至,一幕骇人的画面呈现在眼前。
只见那满是泥水坑底盘曲着数十条、上百条大大小小的蛇,这些蛇盘曲着,一双豆粒的眼睛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显得异常的恐怖,可能是手电筒的光刺激了它们,这些蛇昂着头儿,不停地吐着信子。此时我的心咚咚的跳成了一个,也下意识的捂住了额头的头发,生怕如传言的被这些蛇数了我的头发。
“哎,张明真是埋在了蛇地!”冯卫东缓缓的叹了口气,“既然埋这了,也只能委屈这些蛇了。”
冯卫东说着,解开了地上的编织袋子的口,将编织袋子里的东西向葬坑倒去。原来袋子装的是一块一块的生石灰,这些石灰落到坑底的泥水里,登时冒起了团团热气,原本盘曲在一起的蛇在石灰的灼烧下,开始散开,扭动着身子不停地钻营,生石灰遇水开始慢慢变成粉末,蛇越是钻营,也就越钻到了石灰粉之中,也被灼烧的越是厉害。团团蒸腾的热气中,群蛇像热锅上的蚂蚁,滋溜滋溜的钻着,但深处一米多深的深坑之中,地下又是正在分解的生石灰,它们如油锅里的泥鳅,终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顷刻间便满是焦糊的味道,上百条蛇变成了熟透了的长虫骨。
乱葬岗一阵阴风吹过,一行几人无不瑟瑟发抖,祥婶怀中的灵儿不知是有意提醒还是被冻着了,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时间不早了,干活吧!”蹲着抽烟的祥叔掐灭了烟,站起身,拎起撬棍,开始挨个撬棺材上的铁钉。
不多时棺材钉已经被依次撬起,四人将棺材板抬起,慢慢地放在了地上,众人围拢在棺材旁。小玉拿着手电向棺材里照去,手电光虽是昏黄微弱,但棺中一切清楚可见,只见张明衣着整洁的躺在棺中,虽然已亡数日,但身上的皮肉丝毫未腐,尤其那张黝黑的脸色更加栩栩如生,甚至比活着的时候气色还好,细看之下唯一不同的是脸上以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上了长长的、黑色的、细细绒毛。
“冯叔,这……?”阴森的夜,已死多日的张明如活人般躺在棺中,虽与张明甚为熟悉,但此情此景着实让我惊骇异常,脱口问冯卫东道。
“三明子横死,集结了戾气,还葬在了蛇地,又滋生了阴气,这就让尸体不腐,也就是我们来得早,要是再过几天,没准它就能从棺材里跳出来,到那前儿不知道得有多少人遭殃。”冯卫东的声音异常的冷峻,听在我耳中更加骇然,这要真能跳出来,那不成了电影里的僵尸?也不知冯卫东那鼓鼓囊囊的包裹里带没带黑驴蹄子。
我正在胡思乱想间,突然发现张明的眼睛竟然斗得睁开,同时,那两只胳膊直挺挺的竖起,一惊之下,我连忙后退了一步,揉了揉眼睛,再次向棺中望去,却是我眼花了,张明仍是静静的躺在棺中。也就在我一眨眼的功夫,黑暗中奔来一个人影,这人奇快,我还没弄清情形便已扑倒在了棺材前,“当家的,当家的!”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嚎啕。
听那哭号,我已知那人是三嫂, 三嫂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披散着头发,瘫坐在棺材前,用手拼命的扒着棺材沿,“当家的,当家的,你快起来,咱回家!”
“三嫂……”我想过去扶三嫂,却被三爷爷一把拉住了。
“当家的,起来啊,回家,孩子在家等咱呢,你躺这儿干啥!快起来!”
“回家,你想吃肉吃肉,想喝酒喝酒,喝多少都行,我不管你,我跟你喝,你快起来,我给你买好酒,只要你跟我回家。”
“跟你过了二十多年,我还没过够啊。那前我们啥也没有,天天没吃没穿,你干活累的咳嗽喘,人瘦的皮包骨头,还是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啥都给我跟孩子留着,那么苦,那么累,我们都挺过来了,现在,现在多好过儿啊,孩子都大了,就剩咱两口子,你不能撇下我啊,你起来啊,起来跟我回家过好日子。”
“刚结婚那天后晌,你不说吗,要跟我一起死那炕上,要一起待着,等头发、胡子,身上的毛都白了再一起死,走啊,回家啊,别躺这儿,躺咱家炕上,我给你烧火,炕头烧的暖和的,咱一起躺着。”
“当家的,你起来啊,快起来!”三嫂一边哭一边念叨着,我的心直接碎了,眼泪再难控制,无声地流着。
“侄儿媳妇,别哭了,你先回家吧!”祥叔也语带哽咽的劝着三嫂。
“我还哪有家了?”三嫂声音尖刻的喊着,抬起了头瞪视着祥叔,我这也看到了三嫂那没有一点血色,苍白的脸,“你们,你们那么多人,为啥让他去?看他老实?为什么你们不去?你们都有家,是你们,是你们拆散了我的家。”
“侄儿媳妇……”小玉也要开口劝说,大爷爷摆了摆手,“让她哭会儿吧!”
“我哭啥?我找我当家的。”
“侄儿媳妇,回家吧,三明子不在了!”祥叔叹息着。
“我当家的就躺这呢,当家的,快起来,起来啊,一起回家。你不听话,你不起来……你不起来,那我陪你,我也陪你在这!”三嫂说着站起身,就要往棺材里爬。
“孙媳妇,你等等!”大爷爷沉着嗓子制止道,“你想想三明仔(子)跟你说的话。”
“当家的,当家的说啥了?”
“三明仔给小九带话,你记得?”
“带话?”三嫂瞪着眼睛瞅着大爷爷。
“九儿,三明子给你带啥话了。”祥叔接话问我道。
“三哥,三哥让三嫂告诉我,要好好活着,要不他揍我!”祥叔一问之下我也是一怔,吞吞吐吐地说道。
“就这么多?”大爷爷也扭过头,看着我,目光中尽是冷冽。
“还有,还有,只要能活着,就,就,就有机会见面儿。”
“活着就有机会见面!”大爷爷瞅向三嫂,“小九跟三明仔能见面,你能见面不?”
“能见面儿?”一时三嫂的身体也僵在了当场。
“我也该叫侄儿媳妇吧。”一直没说话的冯卫东也插嘴说道,“你回家不回家都中,留条命。今后能有机会见三明子的,你留这里也没用,这躺着的就是一个尸体,三明子不在这,他走了。”
“我能见到我当家的?”
大爷爷点了点头,“活着,留着命!”
“我能见到我当家的?我能见我当家的!我能见到我当家的?”三嫂有点精神恍惚,一遍一遍的叨念着。
突然从黑暗中传来一声呼哨,就见远远的有条黑影,那黑影也只是一闪,便腾空跳跃,接着消失在黑暗中,三嫂也身子一闪直接向着黑影消失方向奔了过去。
“三嫂……”我想去追三嫂,却被祥叔一把拉住,“哎,让她去吧!”
“我能见我当家的!我能见到我当家的!……”三嫂的声音还在无尽的黑暗中回响,但人早没了影子。
“时间不早了,干活吧。”这时冯卫东拉了拉祥子,两人共同把剩下的石灰块散落在棺材里,张明尸体四周,随即小玉抓起事先扎好的草人,向棺中丢去,正好不偏不倚的跟张明并排倒在棺中,也就在草人落地的一刹那,就见张明的一只手臂真的抬起,放在了草人上,这次却是真实的发生了,绝对并未我眼花。一旁的冯卫东却并未慌张,麻利的从包裹里取出两坛东西,拧开盖子,将两坛腥臭难闻的褐色液体倒在棺中草人的身上,并示意我将随身携带的谷子也洒在了棺中,最后大家一起抬起棺材盖,盖在了棺材上,祥子拿出锤子将棺材再次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