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辰安犹豫了许久,才深吸口气,“其实,我今日过来,是想跟太子殿下确认一件事。”
“何事?”慕容宸泽看似在问他,实际上那语声淡然,分明是明知故问。
慕容辰安再吸口气,也不再同他绕,直接了当的道:“我想知道,昨夜你为我寻那女子是不是舞儿,她在哪里?”
问完之后,他目不转睛甚至眨也不眨的看着慕容宸泽,就怕错过了他任何一丝情绪。
可他直勾勾看了他良久,不管是他的神色也好、眸色也好,竟是连一缕的波纹也未生,平静的好像他根本没听见他问的话一样。
片刻,慕容宸泽才勾唇莫名一笑,“昨夜的女子不过是墨影随意寻来的,看来三哥是太思念三嫂了,才会如此以为。”
“随意寻来的?”慕容辰安当然不会信他的话,握紧了拳,又问,“那那女子现在何处?”
“大概是在京城某个青楼酒馆之中吧。三哥也该知道,昨夜里你情况特殊,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什么清白人家的女儿,所以只能委屈三哥了。”慕容宸泽放下支着头的手,朝着椅背上靠去,语气随意得很,一点也不像平日里清冷的样子。
听着他的话,慕容辰安本就够白的面色更白了,忍不住走近那书案两步,垂眸看着慕容宸泽。
带着血丝的眸中全是遮掩不住的痛苦,语声轻颤,“你在骗我对不对?我感觉得到,昨夜里的人分明就是舞儿,她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她出了什么事,所以不让你告诉我。”
对于慕容宸泽来说,其实特别能理解慕容辰安的心情,在找到小凤儿之前,他也和慕容辰安一样,只要有一点点的希望,都能让他激动到失去理智。
所以慕容辰安给他下那‘同生’之事,他也并非不能谅解,若换成他,怕是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是,谅解是一回事,能不能原谅又是一回事。
也因此,他昨夜里对慕容辰安才能下那样的狠手。
可此时见着慕容辰安这番失魂落魄的模样,慕容宸泽还是免不了的有些触动。慕容辰安记不起他打伤他的事儿,却记住了那个女子?
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能将她认出来,也是难得。
不过凤倾舞的事关系到小凤儿,这才是他一直在为难的地方,若是小凤儿知道了,会怎么做?
而慕容辰安呢,就算告诉他,又能如何?
知道凤倾舞的下落也不见得会比一直寻找更有希望。
或许,还会更绝望。
两人目光相对,心思却各不相同。
慕容辰安紧张的看着他,心跳在这种未知的等待中早已经超过了负荷,眼看着就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他只能深深的抿着唇大气也不敢出的盯着慕容宸泽。
因为不管他说出口的话是否认还是承认,他都害怕。
而慕容宸泽心中虽然纠结,神色却依然淡静,看了他许久,直到感觉到他快要受不住了才轻幽幽开口,“我记得我曾提醒过三哥,看来三哥并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我有放在心上,也有按你说的去找过,可是不管我怎么看,都没有发现有谁像舞儿,就算她易了容,我也应该能看出的。可我也记得她说过她就在我身边……”
慕容辰安先是有些着急的解释,到了后面却渐渐不确定了起来,难道真的是他没认出她来?
她真的在他身边,到底会是谁?
他越来越迟疑,对自己也有些不信任起来,“我身边并没有什么女子,若是她在我身边,我怎么会认不出来……”
说到这里,他眸子忽然一亮,“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一直躲着我?因为我没认出她来,她生气了,是不是?”
慕容宸泽眸色终于闪了闪,看着他双眼发亮的样子眉心微动,竟然有种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感觉。
他若有所思的再看了看慕容辰安,却是起身绕过书案走到他面前一步距离,淡淡的说道:“并非我不愿意告诉你,可是,我答应过她,替她保守秘密。我唯一能说的,是她确实如三哥所言,过得不好。若是三哥真的有心,许是早就该认出她来。”
慕容辰安先是不解的看着他起身,听着他的话心脏就忽的漏跳一拍,瞳孔缩了一缩有些不安起来。
他说舞儿过得不好?说他早就该认出她?垂着的手忍不住的发抖,他到底错过了什么?慕容宸泽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慕容宸泽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微眯了眯眼,眼中划过一抹不忍,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然后转身朝书房门口走去。
慕容辰安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迟疑一瞬张了张嘴想叫他,慕容宸泽却已经将书房门打了开来。
他站在门边却又停顿一瞬,未曾回头,只道:“其实她所说的身边也许同三哥所想的身边并不一样,三哥不妨看的宽一些远一些。有时候你觉得最不可能的,也许就是可能。”
看的宽一些远一些,最不可能的,也许就是可能。
慕容辰安愣愣的站在原地看慕容宸泽离开,耳边反反复复的响着他这句话,紧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之中,到底什么是最不可能的?
而当慕容宸泽回到凤还殿时,凤鸾歌正站在窗前发呆,似乎并没有察觉他已经回来。
他站在门前看着她莫名有些萧索的背影,唇角微抿了抿,走上前去,将她显得有些僵硬的身子环在了怀中。
他的手覆上她交握在身前紧紧攥着的双手,缓缓的将她握得发僵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再与她十指相扣。
他身上清冽的兰香将她环绕其间,她的背脊紧紧的贴着他微暖的胸膛,然后他低下头贴近她的耳边,“为什么走到半道又回来了,不是有话想问我吗?”
紧绷的身子微微一震,凤鸾歌面色还泛着白,目光落在满院蔷薇之上,可眼前浮动的却始终是那夜明华宫中满身伤痕的明妃,她到现在还清清楚楚的感受得到那一眼的触目惊心。
他问她为什么又回来了吗?
所以他都知道了,知道她想问他什么,那他会如何对她说?
刚才带着一腔的悲愤惊痛不可置信,她的确是想要马上找到他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想问他为什么瞒着她?
是为了他的父皇吗?
是的,他一定早就知道。虽然没有证据,可她的直觉就是这样告诉她,他早就知道这一切,可是他却瞒着她。
她的心很凉,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凉意,叫嚣着汹涌而出,让她难受、让她痛苦。
那时候,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痛苦和愤怒,她凭着一股冲动往书房冲,可却在半路,生生刹住了步子。
也许是她速度太快,朝前奔时那风直往体内灌,让本就凉飕飕的心底更凉,却也让她豁然清醒了许多。
慕容宸泽说的没错,她总是太过冲动。也许她应该让自己先冷静一些,再去找他。
所以,她又回了凤还殿,遣退了所有人包括阿蓁,只是想一个人静静的想一想,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冲动说错了什么,伤了慕容宸泽,也伤了自己。
此时被他抱着,听他在耳边柔声问她,她却依然咬紧了唇,不知该如何同他说话。
她未开口,慕容宸泽也沉默着,从素影那里听说阿蓁对她说的话时,他就知道瞒不住她了。前一刻在书房他还在为难纠结,没想到下一刻就已经有人帮他说了。
“小凤儿……”沉默了许久,慕容宸泽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轻哑,带着疼惜和抱歉,让凤鸾歌有些迷茫的眸子中眸光微微一闪。
凤鸾歌终于动了动站得发僵的身子,在他的怀中转过身来,抬眸直视着他的眼,轻缓的开口,“是真的吗?”
她问的很突凸,可慕容宸泽却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眼中的愧疚更深,抬手轻抚上她稍显苍白的脸,幽深的眸子紧凝着她,轻声道:“小凤儿……我很抱歉……”
他未说的明白,凤鸾歌也好像没听懂他的话一样,面色平静,可那眼中一涌而上的泪光却让慕容宸泽眸光一紧。
“小凤儿…”他想说些什么,凤鸾歌却忽然抬手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眼,那模样好像是不愿意让他看到她的眼泪、看出她的情绪。
慕容宸泽唇角狠狠一抿,她在自己面前从不会这样遮掩,此时这动作不免让他豁然心慌起来。
他握住她的手想将她拿开,她却已经平静的开口,“为什么瞒着我?”
握着她的手顿了顿,她的情绪掩饰的很好,将眼遮住,更让人察不出任何不妥。
可她面对的毕竟是慕容宸泽,再怎么掩饰也不过是徒劳,更何况之前那眼泪早就出卖了她。
慕容宸泽面上浮出一抹心疼,放下手也不逼她,只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揽上她的背将她深拥在了怀里。
既然她不想让他看到,他就不看,只怜惜的吻了吻她的发顶,才轻叹一声,低声道:“她不想让你知道。而我…担心你接受不了。”
凤鸾歌在他开口前呼吸都忘了,她真的怕他会说是因为他父皇,虽然那对于他来说无可厚非,可对她而言,却如同凌迟。
暂且不说凤尧国灭与慕容烈有没有关系,单凭他这样对她姐姐,凤鸾歌就有想要将他碎尸万段的冲动。
若他说他是为了帮他父皇隐瞒,若他说想让她原谅他父皇,她该怎么办?原谅吗?还是不管不顾他。
可她没想到,他却只是说怕她接受不了?说姐姐不愿意让她知道。
心中有些微的放松,凤鸾歌咬紧了下唇,半响才道:“你见过她,她知道我?”
慕容宸泽深吸了吸气,将她从怀中拉离两分,她的手已经放下,一双眼睛红红的,让人心怜得紧,修长的手指触上她的眼角,将那压抑在眼角边的泪珠轻按住。
“是,我见过她,她也知道你。”
“她……她怎么会知道?”凤鸾歌有些不敢相信,双眸中全是茫然,她还记得她在宫宴上见到魏菀伊时的失态,难道她不是以为魏菀伊才是她吗?
慕容宸泽微抿了抿唇,才道:“一半因为我,一半因为你。”
凤鸾歌一怔,“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姐姐跟慕容辰安一样吗?你该知道,她对你的了解不比我少。”
慕容宸泽手指从她的眼角往下滑,轻蹭着她的脸颊,低叹,“也许她之前一直以为魏菀伊是凤鸾歌,可是宫宴上的一切,你我的往来,还有我们对魏菀伊的态度,以及后来我们出现在明华宫,都让她明白过来,你才是真正的凤鸾歌,她真正的妹妹。”
听着他的话,凤鸾歌眸光微微发了亮,可随后又沉下去,呢喃着难以相信,“那夜在明华宫,她发现我们了?”
慕容宸泽双手环了她的腰身,埋在她颈边轻吸了口气,“你身上的蔷薇花香出卖了你,明华宫常年燃着龙诞香,她已经习惯了那味道,突然出现其他的气息当然会让她怀疑,而且……还是这般熟悉的气息。”
人往往对于自己熟悉的东西特别敏感,更何况是常年困在明华宫中的明妃,在那样的地方生活的太久,哪怕一点点的异常也能感觉到,而这只是源于她对于自身保护的本能。
凤鸾歌沉默着,眸沉如墨,所以那天她才会阻止那宫女让人搜宫,其实她早就发现了她?
“还有什么想问的?”慕容宸泽身子微直起看她,见着她眸中的沉色,叹了口气,“我早就知道你若是知晓这事,必定会难过,会很难接受。所以,我一直不知该如何跟你说,并非刻意想要瞒你。”
凤鸾歌眼中微光轻闪,两人四目相对,眼中都只有对方的影子。她努力压下心头的痛和怒,她明白,慕容宸泽是慕容宸泽,慕容烈是慕容烈,她不能将他们混为一谈。
“慕容烈,为什么这样做?”她问出她最想问的,姐姐是慕容辰安的妻子,他作为父亲,作为一国之君,怎能做出这样罔顾天伦之事?
若是慕容辰安知道……她根本不敢去想慕容辰安知道后的反应,是会疯狂还是会沉默?
慕容宸泽双眸微微狭了狭,薄唇轻抿,没有马上回答她,目光只在她面上梭巡着,眼神很是莫名。
凤鸾歌看着他的表情,心头微微一跳,“你……”
“还记得那夜想要掳走你的黑衣人吗?”慕容宸泽忽然发问,凤鸾歌微楞,片刻之后眸子猛然一睁,“他也是慕容烈的人。”
面色沉肃的点了点头,慕容宸泽放开了凤鸾歌,只握了她的手同她一起站在窗前,瞧着满院繁花,声线凉薄,“他不过是寻个替身而已。”
“替身?”凤鸾歌此时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在微凉的春风中却划出如寒冬般的冷酷曲线。
“不管是你姐姐也好,还是我的母妃也好,可以说他的所有女人,都不过是个替身。”
“谁的替身?”他的话让凤鸾歌心惊又心慌,着急的想要知道那个答案。
可慕容宸泽只是沉默片刻,微摇了摇头,“我也曾着人查过,却始终不知那人是谁。”
凤鸾歌听着心中疑惑更甚,“姐姐的样貌和你母妃相似吗?”
如今的明妃肯定是不相似的,可凤倾舞么?
慕容宸泽狭着眸细细回想着,母妃的样子在他的记忆中其实已经不那么清晰,每回想到母妃时,记忆最深的都是她被慕容烈凌虐时的隐忍,她身上无数的伤痕和最后毒发身亡时的痛苦模样。
所以这些年,他总是刻意让自己忘记母妃,不去想,便不会觉得痛苦。
“子煜……”
凤鸾歌敏感的察觉到他的情绪,想到他以前对她说的他母妃的事儿,难免有些不忍,刚开口想让他别再想,他却已经说道:“应该是有一些相像吧……”
他的语气不那么确定,凤鸾歌皱了皱眉,沉默片刻,低声道:“那我呢?”
握着她的手瞬然一紧,慕容宸泽转过头瞧她,“你在想什么?”
说完之后,似乎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些,又补充了一句,“你莫要胡想,就算你跟我母妃长得有些相像,你也不可能是我的妹妹。”
他一语就道出凤鸾歌此时的想法,凤鸾歌确实有些担心,可这回的担心却同之前不同,以前是担心自己和慕容宸泽的关系,而如今只是怕自己真的会是慕容烈那禽兽的女儿。
若是那样,她要怎么报仇?
可慕容宸泽的话太肯定,她虽然不知道慕容宸泽为何如此,却还是微点了点头。
两人一时有些沉默,凤鸾歌犹豫了一瞬才又偏头看他,语声微哑带着些无助,“子煜,我如今该怎么办呢?”
她看着慕容宸泽的眼神好像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虽然已经稍稍冷静了下来,可心中的痛苦哪里能少半分?一只无形的大手始终扼在她的心脏之上,只要微一用力,就能将她的心脏捏得粉碎。
她没有办法自救,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解脱,只能求助于他。她想让他告诉她,她应该怎么办?救出姐姐,杀了慕容烈,可那样做,又置他与何地?
还是说救出姐姐之后什么都不管,继续同他成亲,做他的太子妃,叫那个仇人做父皇。
慕容宸泽满心满眼的怜惜心疼和愧疚,他当然知道,她如此犹豫,都是为他。因为那个毁了她姐姐的人,是他的父皇。
“小凤儿……我问过她是否愿意离开,可她拒绝了。至于……”他顿了顿,似乎是有些犹豫。
凤鸾歌知道他后面想说的是他父皇,他犹豫也许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吧?她或许不该如此逼他,不该让他如此为难。
所以,未等他再次开口,她已经问道:“她为什么拒绝,因为我吗?”
她还记得魏菀伊说过,姐姐是为了她才会在地狱中忍受煎熬。想到这里,胸口处又是一痛,她恨不得现在就去到明华宫将姐姐救出来。
可谁想慕容宸泽却摇了摇头,“一开始或许有你的原因,可在她知道你之后,就已经不是了,她如今更多的怕是为了慕容辰安。”
为了慕容辰安吗?
凤鸾歌思绪一动,“难道慕容烈用慕容辰安的安危来威胁姐姐?所以姐姐才不愿意离开吗?”
这样的想法刚出,她又怀疑的皱了皱眉,慕容辰安毕竟是慕容烈的儿子,虎毒还不食子,若是姐姐离开,慕容烈真的会动慕容辰安吗?这会不会只是他用来威胁姐姐的借口?
慕容宸泽对于她的想法了然,冷冷的勾了勾唇,转头看着窗外,眸色沉寂,淡而无情的声音随迎面而来的凉风落了满室,“对他而言,子女不过都是棋子,只有可利用和没有用之分,若是没有用了,自然就不必再留。”
……
驿馆之中,魏菀伊看着凤鸾歌微微皱眉,“你又来做什么?”
凤鸾歌好像没看出她神色中的不耐,只径自在屋中的椅子上坐下,神色如常,好像两人并非敌人一般,淡淡的道:“我只是来看看你,你可好些了?”
魏菀伊眉心更紧,看不透凤鸾歌到底在想些什么?上一回凤鸾歌告诉她的那些事儿还未让她醒过神来,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办法接受。今天她又来,难道又想说些什么来动摇她。
她靠在床头,为了不让凤鸾歌看穿自己的思绪,只是冷冷一笑,“别假惺惺装作很关心我的样子,这招对我可没什么用。”
凤鸾歌静静的瞧着她故作冷笑的样子,微垂了垂眼睫,无奈的勾了勾唇,“随你如何想吧,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
说完之后,她竟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累极了的模样。
说来奇怪,莫说魏菀伊不信,连她自己也有些想不通,她为什么想要到魏菀伊这里来?
她没有直接去宫里找姐姐,因为慕容宸泽说,姐姐不想让她知道,也不会离开夏宫。她其实大概有些明白,为什么姐姐不愿意让她知道。
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的妹妹见到自己那么难堪的一面。也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的妹妹为自己痛苦难过。更不想因为她而影响了她和慕容宸泽。
而若是姐姐不愿意跟她离开,她去见她又能如何?不过是让姐姐更痛苦更难堪罢了。像现在这样,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也许姐姐的心里会更轻松一些。
可她也不想再呆在太子府中,只觉得闷得难受。想来想去,她想到了魏菀伊,所以她就来了。
魏菀伊纠着眉心看她有些疲惫的模样,眼中划过一丝疑色,来不及想,张口就问道:“你怎么了?”
问完之后才发现自己这话竟然带了些关心之意,暗自恼了恼,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她影响了情绪。
凤鸾歌显然没她想这么多,自然得好像她二人本就应该如此,也未睁眼,只轻启了唇,“我只是在想应该要怎么做?”
要怎么做,才不会伤了姐姐,不会伤了慕容宸泽,不会伤了自己。这世间,到底有没有什么万全之法,能让人不再烦恼?
魏菀伊眼底的疑色更深,什么怎么做?可她这回没开口再问,只神色带着探究的凝着凤鸾歌。
这么静静的看着凤鸾歌这张脸,让她不免有些如在梦中。
同她见了好几回,她却未曾这么细细的瞧过她,每一次见她时,充斥在心中的都是无边的恨意,只想着要如何让她痛苦,如何折磨她来平息自己的恨和痛。
可这么平静的看她时,心底却又涌上些莫名的情绪。她曾经是她,而她也曾经是她,她和她,有着比任何人都复杂和奇妙的关系。
“你想把这身体要回去吗?”
魏菀伊正陷入沉思之中,凤鸾歌淡淡一句却让她心头一震,她回过神来,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睁了眼,也正看着她。
魏菀伊因她那话楞了片刻,却也不过片刻,她忽然想起什么般讥讽的一挑眉,“怎么,我和他同生同死,你很介意?”
凤鸾歌浅浅的叹气,语气却依然平淡,“是很介意。换成谁,又能不介意呢?不过……”
她瞧着魏菀伊,目光略有些复杂,默了默才又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另一个,你以前说的也没错,这身体本就是属于你的,我虽不是圣人,却也没有办法毫无愧疚的享有这一切……”
“所以,你愿意还给我吗?”魏菀伊眼底有些意外一闪而逝,难道她真的会愿意接手这幅破败的身子?
凤鸾歌抿了抿唇,还是点头,“若是你想,若是可以,我愿意。”
她当然明白,若慕容宸泽知道她这般想法,定然会怒不可遏。他才说过,他不许她这般想,他不会允许她们再将身体换回来。
可也正如她所说,她没有办法看着魏菀伊如此挣扎甚至于失了性命,而自己却毫无愧疚的活着。
再加上,她和慕容宸泽体内那同生一日不除,他们就是生死相连,难道要让她眼看着他二人同死吗?
魏菀伊的目光带着探究的在她身上上上下下的扫过,最后直直的落进了她的眼底,好像想透过她的眼看清她的真心假意。可她的眸子里风平浪静,黑亮透底,自若而又坦然。
魏菀伊的眸色骤然一深,勾唇,语气有些莫名,“你是以为我没有这方法,所以想要用这样的话来打动我吗?那我若说,我有办法能让咱们换回来,你还愿意吗?”
凤鸾歌眉心一动,心中难掩惊讶,她是故意这样说还是真的有方法?
“你真的有方法?”
“怎么,听说我有方法,就不愿意了?既然这样,就不要再这里做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让人恶心。”魏菀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唇角的弧度变得有些冷,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不再多看她。
“我并未说我不愿意,只是觉得若是真的,那这世界未免太过神奇。”凤鸾歌苦苦一笑,魏菀伊对她的态度在情理之中,也难怪她不相信,说出这样的话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太过良善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一叹,魏菀伊面色却有些阴晴不定,今日这凤鸾歌真是太过奇怪了。
她抬手抚了抚有些沉闷的胸口,心中早就因为凤鸾歌的话卷起了风浪,若是她真的愿意跟她换回来,那是不是她就不用死了。
虽然魏云奕一直用心在医治她,用了不知多少灵丹妙药,可她这身子她清楚,魏云奕定然也清楚,早已经是在拖了,拖得一日是一日。
可是,没有人愿意死。没有人真的不怕死。如果可以选择,她当然选择活下去。
“若是可以,你真的愿意?”双手紧握成拳,她再次看向凤鸾歌,语声低沉却慎重。
她的语气如此慎重,凤鸾歌眼睫微微一垂,眼中划过一抹诧异,难道她还真的知道这方法不成?
而此时驿馆的外院之中,慕容宸泽和魏云奕正坐在一方石桌前对弈。
凤鸾歌想来驿馆,若是平时,慕容宸泽定然是不许的,因他不愿意让凤鸾歌和魏菀伊接触太多。
可今日他却没有办法,她已经是很难过,他还如何能强势得起来,只求能让她开心,想做什么都好,所以只能选择陪着她来。
到了驿馆之后,她去找魏菀伊,而他跟魏云奕就自然的再次被留在了外面大眼瞪小眼,最后是魏云奕觉得太过无聊才提出对弈。
魏云奕此时正执着白子,犹豫着应该如何落子。
慕容宸泽也不催他,背脊挺直的坐着,神色平静的看着桌上那一盘棋局,指尖把玩着一枚黑色棋子,那黑如墨玉,却更衬得他手指白皙晶莹。
魏云奕思考间目光不经意的从他指尖掠过,撇了撇嘴,“堂堂的大男人,手长得跟个女人似的。”
“七殿下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长得像个女人。”慕容宸泽微一抬眼,不喜不怒的道。
魏云奕唇角一抽,没想到慕容宸泽还会还嘴骂人?
他嗤笑一声,落下手中的棋,“没想到太子殿下的棋艺如此高深,本殿下还真是轻敌了。”
“七殿下没想到的事还有很多。”慕容宸泽也落下一子,抬眼看他,神色淡淡。
魏云奕唇角又是一抽,看来这慕容宸泽和他以为所认识的,倒有些不同。
他挑了挑眉,做出求教的轻佻模样,“哦?那太子殿下不妨说说,有些什么是本殿下没想到的?本殿下洗耳恭听。”
慕容宸泽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朝着内院的方向看了看,“比如说,七殿下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自己的妹妹。”
他这话说的平静从容,好像自己说出口的话很是平常,对于这种本是违背了伦理的感情也没有一点的讶异一般。
可魏云奕却是心头一跳,本轻佻的神色出现一丝裂痕,眼底寒芒簇闪。他沉下脸色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慕容宸泽,尽量平静的道:“太子殿下应该知道谨言慎行四个字吧,这话可不能乱说。”
可慕容宸泽闻言却是摇头一笑,而那笑分明带着淡淡的讽刺,“七殿下心思如何,自己知道就好。不过若本宫是七殿下,必然不会否认。”
“你这话什么意思?”魏云奕眉头一皱,不否认,难道承认?难道慕容宸泽真的觉得这世间可以容得下这样的感情吗?
慕容宸泽唇角微弯,垂眸看着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棋分黑白,可世间之事却并非只有黑白,更何况,是感情呢?”
“情之一字,本无好坏,端看用情之人如何执棋而已。下得好,哪怕是一盘死棋,或许也能绝处逢生。可若是七殿下连承认一份情的勇气都没有,又何谈……争夺天下呢?”
魏云奕本是因着他的话正在思忖间,他的话锋却突然一转,所说的话让魏云奕的眉峰止不住的一沉,瞳孔微微缩了缩。
争夺天下?原来这才是慕容宸泽想要和他说的话。
神色微微一动,片刻之间恢复如常,魏云奕轻笑一声,“什么争夺天下,本殿可没这么大的心,太子殿下未免想的太多了些。”
“是吗?”慕容宸泽神色淡薄,似问非问,目光落在魏云奕手中棋子之上,“七殿下这步棋想的似乎有些久。”
魏云奕愣了愣,对于他这种莫名其妙的转折话题有些不太适应,只能哼了一声,转而又去看那棋局。
慕容宸泽瞧着他沉思的模样,忽然勾了勾唇,“之前本宫还在想,这时候七殿下怎么还能在潼安呆得下去?如今听七殿下之言,倒是明白了,七殿下的心许是真的不大。”
正要落子的手一顿,魏云奕再次抬眼看他,微带了丝怒气,“你到底什么意思?”
今儿个这慕容宸泽怎么说话总是不明不白,阴阳怪气的。
可他的怒气对慕容宸泽而言没有任何威慑的作用,慕容宸泽至始至终沉静从容,看着他淡声道:“难道不是吗?听闻魏皇前些时日忽然一病不起,如今缠绵病榻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七殿下那些兄弟们都日夜在病榻之前尽孝,其心你我皆知,却只有七殿下还流连潼安……”
“你说什么?”魏云奕手中一紧,那棋子瞬间化作灰烟撒落在棋盘之上,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寒。
父皇病危?他虽然心惊,却强自镇定不敢自乱阵脚,只死死的盯着慕容宸泽,想要看出他是否在说谎?他并没有得到消息,而且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又怎会这么突然就病危了?慕容宸泽又是如何知道的?
慕容宸泽看着那棋盘上洒落的黑色粉末,唇角微弯,“看样子七殿下并不是无心,只是还不知道而已。不过也是,谁能想到魏皇会忽然恶病缠身,无法治愈呢?”
魏云奕眉心一跳,眼底寒光轻闪,难道慕容宸泽所言是真的?父皇怎会突然病了?还是在他离京之后。
手猛的一握成拳,狠狠的眯着眼,看来那些人已经坐不住了,如今他远在潼安,正是他们动手的最好时机。
他的反应慕容宸泽尽数看在眼里,唇角边的笑意更深,“七殿下逃婚离开魏国本就不是明智之举,名利天下,有心之人从来不少。如今正是魏国皇权纷争之时,可七殿下却远在潼安,再加上信报不通,本宫也难免为七殿下忧心。”
魏云奕面色黯沉的看着他,除了慕容宸泽,怕也没人敢将这些话说的如此光明正大。
可魏云奕知道,他所说尽是事实。他直到此时,才认真审视起坐在他对面的慕容宸泽。
他表面看起来依然清冷淡漠,骨子里透出的巍然却是如山峦一般难以撼动,高不可攀。
以往他便知道,慕容宸泽不容小觑,他难有敌手的武学修为加上他的身份就足以震慑众人,让人不敢轻易与他为敌。
可今日他才觉得,他的武学也好、身份也好,不过都是为他锦上添花之物而已,真正可怕的,是这个男人的势力。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将手伸进了魏国,伸进了魏国的皇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