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安阳山终于是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林间的山风有些干冽，吹鼓着所有人的衣衫，半空中的小雪洋洋洒洒，四处飘落。
不论何处，都是一片雪白，此时的人们抬头望天，面带愁绪，与贪玩爱下雪的孩童不同，他们却知道这个时候正是杀人的好时节——在飘雪的日子里，尸体很快就会变得僵硬，就如同屋檐下的冰凌般，不显脏。
若是后来有人打扫起来，也能省力几分。
不知道这年的冬天又有多少人会死在这雪中。
林轩站在门前，手扶着栏杆远眺——自己的身体虽然没有太大的好转，但是已经可以踉踉跄跄地出来行走。
这倒让他想起了前面住过的竹院里，那棵歪斜的栀子树，如果它能走动，也定会像自己这般。
也得亏现在那个似乎吃错了药的秦杉月不在，自己才能悄悄出来透口气，不然以她的性子，又要被其撵回屋子里躺着。
要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他林轩可绝对不是秦大小姐的对手。
“公子，外边凉。”
身后传来的轻糯话语让林轩心中一跳，倒是忘了还有这个小丫头。
正有些无奈地苦笑回头，却发现自己的肩头已经多了一件温暖厚实的雪白狐裘。
抬眼一看，只见到小青正揉搓着双手直哈气，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因为病初愈还是因为这寒冷天气给冻的。
唉。
这傻丫头，自己就不会找件厚点的衣服么？
“你好像比我更需要。”
林轩伸手将小姑娘头顶上的飞雪摘下，又脱掉了肩上的狐裘，反将其裹在了对方的身上，衣服很大很厚，直让人觉得她像是裹了条棉被一样。
“喜欢看雪么？”林轩随口一问，心想这样的小丫头必定是极喜欢下雪天的。
却不料对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摇了摇头，“不喜欢。”
“哦？那你倒是与我见过的那些小丫头有些不同。”
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头，林轩突然意识到这样有些不合适，毕竟自己是个外人，有些过于轻佻了，好在那小丫头只是脸更红了，深埋着头，发出一阵让人听不清楚的细碎声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轩也就没有在意，转而继续望向前山中的寨子，喃喃道：“也不知战事如何了。”
时隔几天，梁军不但没有按他想象中的那般退走，反而在近期显得忙忙碌碌，就连人数都好似增加了不少。
这让他感到非常不安，尤其是修养在这后山之中，他无法第一时间知道战局形势的变化。
“踏踏踏。”
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渐进，一个满身沾雪的消瘦中年人微微喘了一口粗气，停在了清风堂的门口，大声道：“军情急报！”
清风堂内的众人正在布置着应敌之策，在听到这一声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秦钱与冷苍怀对望了一眼，然后对着其余手下简单地交代了一下任务，让他们速速离去。
片刻，堂内除了两位当家，已经是空无一人。
秦钱这才皱着眉头朝外面喊道：“什么事啊？”
那中年人躬身入了清风堂，走到秦钱面前，递上一张字条。
字条很小，上面仅写了短短数句，却看得秦钱心中一沉。
“梁军，换将了。”
“可当真？”
二人惊疑地望着来报之人，似乎是希望能看出一点破绽。
但很可惜，事实便是如此，早就从永定出发的林承泽一行今日也终于是到了山下。
加上越武留下的残兵，梁军的规模硬生生的扩大到二十多万人。
浩浩荡荡地围在山脚下，在这苍茫雪白的大地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下雪的天气，很冷。
但空气又很干，于是那些飞扬的小雪不论落在哪儿，都化不开，直到凝成一片霜白。
也染白了林承泽原本青灰色的披风。
他正手持着长剑，到处在营地中巡查，所过之处，不断有士卒朝他喊着“将军”，他也是一一点头算是回应。
少了一个。
之前总是不听话不叫他将军的那小子不在这里，而在对面。
在对面那座充满盗匪贼寇的大山之中。
他停下脚步，回想起不久前见到的那个已经近乎疯癫的越武，这名老将是与他一起从军伍之中杀出来的，只不过现在陛下选择了更为“听话”的自己，而非战无不胜的他。
当时越武叫喊着所有人都是狗，但他不知道他错了。
他还是没有明白陛下如此对他的原因。
其他人在陛下眼里都可以是狗，梁军是狗，虎卫军是狗，他林承泽也是狗，可唯独越武不是。
越武表现得太强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过之处，皆树梁旗。
这是狼，而且是一头十分危险的狼。
就算它本身没有异心，猎人也不会想和它卧在同一屋檐下。
更何况现在整片森林都已经是猎人的了。
做臣子，要学会当狗。如此才能活得长久，爬得更高。
这是林承泽多年来从那些酸腐文官处学到的经验。
哪怕是要对自己的儿子动手．
营房的帐帘被掀开。
林承泽抖了抖肩上的飞雪，将披风解下。
一旁的黑衣小将已经早早站在这里，快步上前接过了披风，“林将军！”
近乎无视掉对方的热情，林承泽径直走到了营帐中央竖着的地图前，指着上面的某处问道：“只有这一条路上山么？”
“回林将军，这山势生的奇特，确实是只有这一条路。而且背后还紧依着龙沉江，要想从后方下手也是不易。”那人似乎对林承泽的无视并不在意，此时低眉顺眼尽显谦卑之色，与之前对越武的态度判若两人。
“嗯。那还真有些棘手。”林承泽沉吟，心里早就知道这清风寨是块硬骨头，不然当初也不会向陛下建议智取而非强攻。
只不过没有想到陛下还藏有别的心思，事已至此，他这个为人臣子的，也是必须跟着上面的心意走。
“你先下去吧，让众将士们好好修整一番，今夜强攻安阳山！”
“是！”
出了营房，冰冷的寒风夹杂着雪花呼啸，那黑衣小将也不知是否真的不畏严寒，一路走到其虎卫军的阵前，对着手底下的众人小声说道：“晚上夜袭清风寨，只要见到林轩，立刻活捉！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断手断脚都好，只要留他口气在，对陛下就是有用的！”
“都听明白了么！”
“虎卫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