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
越武被副将庞咏背回营帐。
看着面色惨白的老将军,庞咏好几次都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都咽了回去。
除了尽快张罗手下帮忙清洗伤口医治,剩下的就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望着地面。
“这场仗,咱们输了。”
越武轻声说道,目光盯着前方无神,整个人好像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他也确实是老了。
从不言败的越将军在此刻也会亲自说出“输”这个字,若不是在场的几人亲耳听见,恐怕传出去谁也不信。
“将军,应该还有希望。只要我们派人回去求援,陛下定会加派兵马粮草,到时候.”
“你不懂。”
越武有些心烦地朝庞咏摆摆手,没有明说其中缘由,如果事情真如所说的这么简单,当初他也不会动手烧粮。
可以说从一开始他越武踏出京城时,便已经没有了退路。
“将军。”
厚实的帐帘被掀开,从外面钻进来一个身形瘦弱的士卒。
庞咏感觉有些不妙,因为刚才他明明吩咐过若是没有紧急之事,就不要来打扰越将军休息。
于是他上前一步问道:“什么事?”
“虎卫军回来了。还带着大批的粮草辎重。”
虎卫军.
就是那些一直躲在暗处一直离队的虎卫军么?
越武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心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只不过没想到陛下竟是如此心急。
“他奶奶的,这帮龟儿子!还有脸回来!”庞咏撸起袖子,嘴上骂骂咧咧,似乎就要出去与之干上一架。
却在此时,帐帘再次被掀开,又进来一位精瘦的年轻人。
他的眼睛狭长而阴笃,表情戏谑,穿着一身黑金色的贴身劲装,活像是勾栏话本里描绘的奸诈小人。
“庞副将如此大吵大闹,是不想让越老将军好好休息了吗?”来人语调奇怪,声音轻浮,还特意将“老”字咬得极重。
“你又是谁,敢对老子指手画脚!来人啊,把这个”
“庞咏!”越武一声呵斥,颤颤巍巍,连垂在额前的发丝都动了两下。
“将军,我.”
“你们先下去!”越武的话不容置疑,至少在当前这个营帐里还是算数的。
庞咏看了看正色的老将军,又回头对着那个神秘的年轻人咬牙切齿,终究是招呼众人撤了出去。
偌大的营房里就只剩下两人。
“越将军很聪明。想必也已经明白我是谁。”
“嗯,你就是那日虎卫军前的带头小将,虽然说换了衣袍,摘了面具,可老夫记人的本事还是有两三分的。”
“那越将军也应该能猜到我是来做什么的?”
越武看着眼前的此人眉眼露笑,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不禁泛起怒火,恨不得冲上去抓住他的衣襟给他一拳。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
于是便有了一声包含着种种复杂情感的叹息,“知道。”
“既然如此.”那人一改言笑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一卷金色的绢帛,手头一抖将其展开,正色道:“越武接旨!”
捂着自己还在渗血的伤口,越武弯下了自己原本笔直的腰板,缓缓跪在了冰凉的地面上,“臣在!”
“梁历二十九年腊月初三。御前右将军兼护国大统领越武领兵安阳,后因其办事不利,草率行军,白白断送我朝数万将士性命!朕痛心疾首,引以为戒,然,念其为国征战多年,劳苦功高,现颁旨下诏,特许越将军归家还乡,其所属职权悉数移交至御前左将林承泽.”
圣旨很长,不仅安排了之后交接的事宜,甚至还有一堆安慰老将军的言语。只不过这些在越武听来,已是无用。
刚刚事败,便下召旨,更是印证了越武心中那个令人心寒的猜测。
这哪里是派他来攻打清风寨,分明就是借此夺兵权!
就算那林家小儿不投敌,恐怕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地给其扣上罪名,秘密押回皇城!
就像现在对他越武一样!
到时候林家老头虽然手握重权,但只要捏住了他的这处七寸,也会乖乖成为那位的傀儡任其摆布。
终究还是不信任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梁楚大战结束?还是因为琼玉楼那次?
陛下,您以前可不是这样啊。
越武的头颅低埋,直到碰触了地面,额头一片冰凉。
却不比心凉。
“越将军,可听清楚了?这旨,你是接还是不接?你若不接,到时候人林将军来了,大家脸上就都不好看了。”
“臣,谢陛下宽仁!”
“越将军,陛下对您的仁厚可要放在心里,千万别做出什么对不起大梁的事情来。”那道不足一两的圣旨被放到越武手中,此刻却如同千斤巨石般,把这位曾经一矛破关的老将军压下了半分。
那人继续道:“否则,这山高路远的,谁也不知道那越公子会不会遭遇些什么祸事啊。”
话音刚落,跪伏在地上的老人猛地抬头,情绪激动,像是一头受伤的雄狮:“你们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那人却丝毫不惧,眯起了狭长的眸子,伸出手来在老人的脸上拍了拍,“你放心,只要你安安分分的,我向你保证什么意外都不会发生。”
一生戎马,到最终只换得这样一句承诺,老人死死地盯着手里攥着的圣旨,气极反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当时初闻此语,还只以为这是那些落魄书生的穷酸之言,人乃万物之灵,又怎会等同于刍狗?”
“现在看来,老夫倒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你!我!谁又不是那位的一条狗呢!”
“有用则留,无用则宰!哈哈哈!”
“我们都是狗!我们都是狗!哈哈哈”
放肆而又癫狂的笑声从营帐内传出,引得不少军卒抬头观望,不过他们的眼中大多无神,只是看了一会儿就继续埋头做起自己的事来。
角落里,有一老一少正在分食由虎卫军带来的干饼,听到这阵传来的笑声后,都不自觉地一愣。
“这人.是疯了么?”
“赶紧吃!”较为年长的那人拍了下少年的脑袋,“小子,你记住,要想在这里活得久,少管闲事!”
说完又啃了两口手里的干饼,含糊不清地说道:“打仗嘛,死人都见了不少,疯几个又有什么可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