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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万骨枯10

    杨将军单名一个昌字,步兵很了不起。他生性带一点长辈的古板,也有半生戎马的豪爽,不过几日,大昭的军队往便前开了三座城池,而南诏人节节败退,很快就到了大昭境外。

    往常都是赶至境外便罢,如今才人征程的开始。晏熹很快在杨将军那里露了脸,当一个帐前的卫兵,因着接二连三立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某日得了空试了一番他的功夫,才破格将他升为副官——他已经有三位副官了,晏熹只有个虚名,没有实际的职位,担着繁忙之际帮忙通传的闲差,不过好歹能正经跟在他身旁打仗。

    他被唤做“小晏”,习武之人不计较细枝末节,他是哪个“晏”于杨将军并不重要。小晏同老杨渐渐熟络起来,偶尔也能说两句玩笑话,偶尔也能说出个叫人称奇的步兵之道,杨将军再怎么迟钝,也心生一点疑惑。

    “你这么个俊才,迟早有锋芒毕露的时候,怎么偏偏跟在苏大人身旁做个侍从呢?”

    晏熹的待遇一天比一天好,吹着军中糙茶,找回那么些在父亲麾下历练的旧思,眉宇间盛着点疏落落的寂寥:“将军怎么这样问,在苏大人那里有什么不好么?”

    当然不是说苏婴没本事,没本事也不会年纪轻轻坐上丞相的位子。杨将军道:“哪里话,我只是奇怪,苏大人乃是一个文人,怎么招揽你这样的武人做门客。”

    晏熹故作神秘地一招手,示意他过来听。杨将军比眼前这位大了整整一轮,觉得贼眉鼠眼地靠过去很不像话。

    于是晏熹去就他,凑近道:“杨将军莫慌,苏大人说后头的战事,他也要披甲上阵。”

    杨将军惊得不轻,一个趔趄差点掉下来,惊恐未定地盯着晏熹:“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苏大人能找到在下,也是因为想学拳脚功夫,依在下看,他如今上阵杀敌勉强够格了,不如下次出兵带上他。”

    杨将军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听说过好奇好奇到战场上去的——难道竟有人不拿自己的小命当宝贝么?上赶着送死还这么急切。

    “苏老大人万般叮嘱过我,故而我告知将军,是想让将军帮忙……加以阻拦。”晏熹面露难色,“毕竟小人……末将身份所限,置喙苏大人的事多有不妥。”

    杨将军看着他的眼神果然多了赏识: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侍从!

    晏熹在心里不断啐着自己,这等瞎话也说得出来。他和苏婴的关系么……真是叫人脸红心跳的关系,若有人知晓内情,谁不会称一声狗男女……男男。

    “末将理解苏大人的心情,听闻屠城之时,他气得一场大病,后来听闻城池接二连三失守,更是差点将心肺呕出来,可战场那是刀剑不长眼的地方,他若回不来,我无法同老爷交、同老爷、同陛下交代。”

    刘显若是惦记着他这便宜儿子的死活那才叫真见鬼了呢。晏熹将恶心默默咽下,“将军只要竭力阻拦便好。”

    “真想不到苏大人还有这等血性。”杨将军捻着胡须,像是陷入了很深的回忆中。

    “可能你不知道,当年晏帅在的时候,我大昭的士兵何等威武,狮吼于长城之上,八百里外的北狄人胆都能给吓破。你看,这才多少时日,能捞出来的战甲都穿了洞,南境这些兵器都快锈成渣,就这样还指望我们打胜仗。”

    晏熹的眼睛倏地一黯,咬了一下舌尖才稳住心绪,缓缓道:“将军,谈论叛国之将可是大罪。”

    “你真相信大帅是叛国么?”杨将军轻蔑地看他一眼,“也是,你们这些少年人当然不知道。他要篡权,陛下是根本防不住的,既然防不住,又没发生,这就说明他没那个心思。……后来被判枭首,夷灭九族,他连半点反抗都没,束手就擒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回想当年,父亲实在忠心得有些可笑。一味地捆绑自己,将锁链交到并不在意的白眼狼手中,又信誓旦旦、心甘情愿……哪怕身死。这本就是一厢情愿的戏码,可惜天子不在意,百姓不在意,国家,更不在意。

    “为什么同末将讲这些?”晏熹看着他略有浑浊的眼睛。

    征战之人通常吃够了风沙与霜雪,可父亲踏过那么多地方,眼睛仍是清亮的,那里面燃烧的信念与忠诚,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也能让他心惊。

    “我不期望所有人都忘了他。”杨将军摇头,昔日元帅亦师亦友,已无法回应他什么,而他抱着残躯苟活,到如今都没想着找陛下理论申冤。

    晏熹很能理解这种心情,可理解不代表他能漠然视之。他垂下眼睛,“总有人不会忘了他。”

    “我原来想,陛下这样做是不是因他功高震主,这么多年,我算是想明白了,也没想明白。大抵这世上的圣人总要受些磨难,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没能保住大帅,是因我们不就不配追随他。”

    倒也不是……晏熹急急想辩驳,可怎么说似乎都不妥当。

    最终他负气似的嘴硬道:“晏帅若知道将军能这样想,泉下便无憾了,实在无需过多自责。”

    从他重新为刘家人披上战甲时他就已经想明白了:落井下石如文璋、匡正之流确实该死,可危难时不站出来为他说话,也是因为刘显的淫威实在骇人,哪怕一身钢筋铁骨蹦出来,左不过一个一并拉到菜市口问斩的下场。他们保全自身,没什么错。

    他们也有妻女儿孙,身后有着牵绊便不能随心所欲地办事。

    杨将军眼似有泪,闻言倒是愣在那里,片刻后才笑出声:“你个小孩子,怎么知道大帅他怎么想。”

    晏熹还像赌气固执道:“我就是知道。”

    愧悔是仇家的,父亲生前的下属和兄弟们不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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