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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洗净怒12

    苏婴的手垂在身侧,很快由太监毕恭毕敬地扶起,带着他出殿门去。

    不要再这样叫我了,他想。

    倒不是真将那点温软当做性命,可他就是这样想。

    叫他“阿婴”的人,是少有的知道为他披上外袍,将他捧在手心疼爱的人。

    而刘显始终不在其列。

    “这是出宫的路吗?”耳边的太监温声软语,不断告诉他有门槛、有台阶、有阻碍需绕路。苏婴停下脚步,一头雾水,“怎么同我记得的不太一样?”

    “确是出宫的路,可能同大人平日走的那条稍有出入。”

    已经走出内宫,三步外就是一个仗剑的侍卫。他举着剑尖,只待苏婴走过去穿成人串。

    “劳烦公公,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回大人,再有半刻宫门就要落锁了。”

    他们接着往那处去。苏婴听到细微的风声,那是一种很特别的声音,晏熹挥剑的时候,他就能听到利器割裂风的声音。

    而他眼前,应当直指着一柄长剑。这把长剑的用处,就是为了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瞎了。

    他脚步毫无异常,眉头也没有动一动,径直跟谁太监引路往那处去。

    须臾,又是一声轻微的响动,剑尖已经转开了。侍卫同太监互一点头,便将他引出岔路,直往宫外去。

    他们昨夜回的京城,一大早他就来请安,请安途中听闻边境生变,本以为不会再动容的心仍万分焦虑。

    以至于五内郁结,呕血昏死过去。

    他能感到四周渐渐昏暗下去的天,说明这失明也不过几日之事。眼下他最想见的,自然是一定在门外等他的人。

    那人恐怕等急了……他昏过去竟睡了这么些时辰,他等在宫门外,是不是急得团团转呢?

    军报那等重要,宫里断不可能传出消息。他百无聊赖,是在想什么呢?

    宫门在身后落锁,刚离了太监的手立刻被人握住,有些不舍地狠狠攥了一下,继而克制般移到手肘。

    “他打你了?”

    “不、不是。”苏婴一说起这个,喉间又有血腥气上涌,“我只是……”

    晏熹扶他上了马车,“怎么回事?”

    “太医说状况有所反复也属正常,再等几日就会……”苏婴慌乱地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到让他隔着层层布料亦觉疼痛,“你可有再见过他们?可有受伤?”

    “别怕,别怕,”晏熹看他气急攻心,便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我没见过他们,是出什么事了吗?”

    嘴上这样问,但晏熹已从他惊惶的眼神中猜到了一二。不但出了事,还是大事。

    “南、咳……南诏,对大昭出兵了……”苏婴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想问你会袖手吗?你会插手吗?似乎哪个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晏熹有他自己的仇恨与考量,不知道的时候还能任性争吵,自以为是堂堂正正之君子,如今知晓他的苦楚与为难,再迫着他,很不应该。

    “没事,只是出兵而已。”晏熹没多少动容,甚至半分凝滞也无,“我们先回府,然后慢慢商议。”

    他晓得苏婴是因为兵祸气血不畅,可这战争说来就来,他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

    虽则心里清楚他说得没错——百姓是无辜的,仅因为一人一家的复仇,赔上千千万万百姓的性命,此等罪孽,刘显都望尘莫及。

    可话涌到嘴边统统说不出口。

    心里有个声音在拼命叫嚣:为什么不能恨他?凭什么不能恨他?怎么能再为他穿上盔甲去打仗?

    一心朝君椅的少年早已死去,空谈忠君报国,早就没了意义。

    ——苏婴亦是知晓他心中苦闷,并不作声。当下前线消息不通,没有任何人知道究竟到了哪一步,单从“屠城”两个万分血腥的字眼来看,生民正困于水火倒悬,已经等不及任何拖延了。

    他心中无主,竟恨自己不能多生出两个脑袋,平日里看看兵书,才不至于这样手足无措。一路无话回了家,自然也顾不上空了一整天的肚腹,直奔苏冶房中去。

    “父亲,”他匆匆见礼,“这位是……”

    “这位小兄弟已经同我说明过,你无需再多言语。”苏冶迎上来,“阿婴,你这是……出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略有反复,不是什么大毛病,父亲,我要同你说的事万分危急,南境开战了。”

    苏冶:“哦?陛下言明要征兵么?”

    “……”苏婴被当头一噎,差点仰倒,“不是,父亲,我是说……”

    “既然不是,那就不是什么大事,你这一整日还未进食,好歹先吃些。”苏冶截断他的话,倒是半点也不担心的模样。

    晏熹心里暗暗称奇,没想到天地间还有这等能操办苏婴的人物,叫他口不能言只得乖乖憋着。

    “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兵家的事你一个书生能做什么?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的时候就别跟着瞎添乱。”苏冶示意晏熹将他带过来,“你喂他吃。”

    事实上,晏熹心里一直有些忐忑,听苏婴说他家老头子还怪开明,但遇到这等事……再开明还是会别扭的。

    在一种奇异的、丑媳妇怕见公婆的情绪中,他与苏冶见了个后生礼,人家竟也没刁难他,望过来的眼神竟还有些别样的感动。

    “……陛下的冠冕断了一串,我却只想着我儿终于有了心上人,实在是大不敬。可这乐事就在今日了,我也不能放到日后开心,你说怎么办?”

    原来这话并不是说说而已,苏婴想。

    晏熹拿起筷子,实在有些古怪,顺手一摸碟沿,尚温热着。他夹起一块小小的糕点送到他他嘴边。

    “爹……”饶是有天大的要紧事,苏婴还是被这当面展示亲密无间的动作臊得面上发红,宁愿自己吃。

    “兵部那些家伙平日里断不肯听你调派,你急也是白急。没有那个本事,你奔赴前线也是白白送命。”

    因为目盲,苏婴显得格外无助。

    晏熹心中一动,在那样的急切下差点脱口而出:要不让我去吧。

    可没了身份,就算刘显肯给他官衔,将士们也不会服气的。

    “吃了就去院里消消食,天还塌不下来,没你什么事,先去歇息。”

    “可是……”

    苏冶横眉:“如今连我都说不动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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