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话回去说吧，白受冻。”晏熹从旁边的树上取下绳子，招呼道：“上来吧，让本官将你捆起来，你这贼心不死叫人不放心。”
吴强大概是看他们有两个人，胜算不大，只得乖乖被绑缚好，晏熹拉着一头绳子，“来吧阿婴，我们回家去。”
苏婴又是一愣。
这语调中的意味太过美好，让他不敢相信。他那被太多绝望冲得麻木的思绪这会儿才堪堪连起来，有声音一直在心底喃喃道：“他仍像以前那样叫你，他说带你回家去。”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了那只空闲的、同样冰凉的手。晏熹又是一僵，然而考虑到他不是一般的难过，就随他去了。
有什么事悄悄变得不一样了。以往这些倒没什么，可自从知道了他那份心，他就格外在意碰触，这样未免更说不清、道不明。
走了一阵，晏熹忽然停了胡思乱想，因为他发现苏婴跟着他的步子不很自然，像是腿受了什么伤。
这狗日的刘显……晏熹眉间闪过一丝戾气，却本能似的忽略了自己在为谁为什么不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狗皇帝不会打他了吧？
苏婴也没有一瘸一拐那么明显，应该是在极力忍疼。或许是因为寒冬里有个并肩而行的人便觉温软，或许是因为许多秘密他早已知晓……晏熹停下来，俯下身去看他的腿。
摸了一圈也没摸出个所以然来，本来准备好的要笑他走个山路都能崴了脚的说辞便派不上用场，晏熹叹了口气，认命似的伸出手。
“做什么？”苏婴问。
“拿着。”晏熹将绳子交给他，同时抽出自己的另一只手，在苏婴迟钝的、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走到他身前弯腰，“上来。”
“……你怎么知道……”苏婴下意识地握紧绳子，“不，你身上有伤。”
“再废话给你一脚踹到山沟沟里。”
苏婴咽下无谓的争辩，又看了一眼被绑着拖着走的吴强，伸手爬到他背上。
“你师父我又不是头一回背你抱你，别这么客气。你苏大人还是丞相，我怎么也得巴结不是。”晏熹背了一个比他瘦不了多少的人，仍然走得很稳，一肚子的疑问也都暂时压住了。
反正他迟早会知道。
慢慢转下山，林子渐密，路也慢慢看不清楚了。晏熹陡然觉得肩头有些凉，像要结冰似的。
他正要松开一边扶着苏婴的腿去摸，却忽然意识到那时什么。背上的人竟然在默然流泪，而且一流就流了这一路。
苏婴断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软弱的模样，晏熹便将那条腿握得更紧。将军执剑持枪的手是令人安心的有力，背脊也宽展，伏上去完全没有被硌疼，直觉一颗心快活得就要飞起来，完全是能入梦的安稳。
苏婴看着脚下的路，两手环在他脖子上，还牵着吴强。这姿势看起来十分怪异，眼下却祥和得过分。他一直没有眨眼，等着泪痕渐渐风干。
“阿婴啊，”晏熹没话找话，“你到了就到了，在府衙乖乖等我不好吗，怎么还追到这里来。你看这天寒地冻，你穿得又这么单薄……”他忽然停下来，“真是，竟然把这个给忘了。”
他将苏婴轻轻放到地上，伸手将大氅解下来，“我说怎么这么费劲，来，你披上。”
苏婴听到他一声“阿婴”就觉得自己死水一样的心起了涟漪，且有圈成惊波之势。明明父亲和刘显也这样叫他，可一个听着只觉温情，另一个听着只觉恶心。
连推拒的机会都没有，晏熹面上笑着，搭在他身上的手却是不由分说的坚决。苏婴系好了带子，重新回到他背上，一抬眼看到崎岖不平的山路有了尽头。
“大半夜的，万一碰上野兽可怎么办。”
这话听着不像抱怨，倒像幼兽收敛爪尖，只用肉垫轻轻拍到那颗错觉许久都不曾跳动的心。苏婴愈加奇怪：明明这男人在他身前站成顶天立地的模样，他却只觉得他可爱。
“文大人是瞧不起苏某？”苏婴笑了一声，“这些日子武艺也算没有落下，碰上孤狼还是有心一战的。”
他说这话时，灼热的气息就喷在耳廓，晏熹立刻缩了缩脖子，随即觉得未免太过刻意，又掩饰似的回嘴：“这么厉害？怪不得刚刚能救为师性命。说实话，阿婴，为师死了没关系，被废之臣也没什么意思蹉跎年岁，倒是你，我还真不忍心让你这样乱跑。”
“……是么。”苏婴许久才应，一时分不清他是逢场作戏还是真心话，亦或玩性上来只想恶劣撩拨两句。
可这作戏的“场”分明只有个注定要死的人犯，至于么？……可若只是将他心意随意践踏，那也没什么好说了。
苏婴在他背上思绪万千，很快就到了府衙门口。晏熹将他放下来，抽掉绳子扔给看门的衙役，“关到牢里去，出了差错本官唯你是问。”
手下诺诺连声，牵着吴强往大牢去，晏熹叹了口气，道：“你是想我背着你走进去呢，还是想我扶着你走进去？”
这话的意思……苏婴眼波一转，“岂敢，恐叫夫人不快，苏某自己能进去。”
晏熹无言地接着叹气。只要碰上这个人，他叹气就格外多。
“夫人这会儿早就歇息了，你又不是本官随意沾的花，什么快不快。”晏熹迈过门槛又将他轻轻一抬，叫他站在门槛上，复又俯下身，“上来。”
他只是轻轻一扶，可手劲极大，在苏婴看来却是揽着他的腰抱上去，脸“轰”地一下红透了，还好他已转身，没有看到。
“我同夫人睡在一起，你睡书房吧。”晏熹背着他，“别起什么心思，我现在没有精力应付你，还有什么事就说，没有就回去睡觉。”
苏婴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你……你同她睡在一起？”
“不然呢？”晏熹没好气道，“像你这样的总盯着我，我敢不一起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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