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琛在雪夜里跪了许久，意识都模糊起来。
身边有道黑影闪过，他愣了半晌，才动了动麻木的身子，转头看过去。
苏婴薄唇紧抿，不声不响地跪在了他身侧。
“你来了。”他笑了笑，只是脸都冻僵了，看起来颇像个傀儡。
苏婴没有答话。他朝服外头披着件大氅，亦是艳红的，血泊似的散在身后，将他圈在里头。他不是很关心刘琛现在冷不冷，尽管他看上去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分别。
“这么不待见我啊，因为我逼走了你师父么？”刘琛声音虚弱，“苏丞相，你我目前还是一个目的，同流合污一下也没什么的。”
在皇帝的门外说这种话，他可真是胆大包天。可惜苏婴没什么心思出言嘲讽，他只觉内里急得要烧起来了。
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最好不是你搞鬼，否则……”
“你要让我死无全尸？”刘琛笑着反问，“可惜你一没那个本事，而没那个胆子。你看，你这心慈手软的毛病怎么都改不掉。”
“……”苏婴不看他，却盘算着去另一边跪着，离这个疯子远一点。
“黎阳不过叫了你几声兄长，你真是连头都舍得为她割下来。你没想过，她有什么别的目的吗？”
“殿下，臣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有人听着他还敢这么说的话，苏婴确定不是刘琛疯了就是刘显疯了。
“殿下能别折腾了么？臣不是来同你寒暄的。”
刘琛静默良久，只听“砰”的一声，他歪在地上。
他比苏婴穿的要薄许多。王府生着暖炉，屋子里驱散了冬日的寒凉，不必穿得很厚。听到消息的时候他来衣裳都没来得及穿就跑了出去，一路迎着寒风骑马进宫，从黎阳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就出来求情，刘显不见他，他就只能跪在这里。
已经跪了四个时辰，殿中灯火早就灭了，苏婴这会儿才赶来。
想必也是规劝了她许久，仍一筹莫展。
苏婴迟缓地扭头看看四周。门前连个守夜的太监都没有——这样的寒夜里，他们也是要进去守的。
思绪像被利刃斩断了，他拼凑了很久才意识到不能这样放着他，任他冻死。
“来人……”嗓子喑哑得几乎废掉，他咳嗽一声，“快来人……殿下……殿下他……”
苏婴俯下身察看他的鼻息。不管他想不想救，这种景况都不能不管他。他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来，也不管殿中已经安歇的皇帝会不会被吵醒，他厉声叫道：“来人！”
殿门很久才磨磨蹭蹭地开了，太监揉着惺忪的眼，压着声音骂道：“放肆！你不要你的小命了！……我的老天爷呀，苏大人！怎么是你！”
苏婴气不打一出来：“愣着做什么？！殿下跪了这么久，已经快冻僵了，快过来搭把手将他扶到屋子里去！”
太监回头望望殿内，忙出来把门掩好，生怕寒风冲撞了万岁爷，叫他人头落地，给结实地撞出一连串的喷嚏，吸着鼻子挨过来，“这可怎么是好？”
苏婴也跪地经血不畅，几乎站不起来，只得借了一把力才稳住身形，“过来搭把手，先将他扶到偏殿去。”
“可你们这是……”
“在求情，我不知道吗？！”苏婴呵斥道，“那让他死在这里，你来担着人命么？”
太监不敢多言，也不敢让弱不禁风的苏大人抬，心里连声道着“得罪”将刘琛背起来，“外头有人当值，烦请苏大人派一个去太医院请人吧，奴才不能走开，万一陛下夜里渴了……”
苏婴面上闪过一丝狠戾，又赶紧压下：“好，你将他背过去就回去吧。”
……自己的儿子命悬一线，他竟然还担心夜里渴了没人递水？是不是还担心没人递夜壶？睡死过去得了！
苏婴赶紧去找外头的人，生怕给刘琛冻出个什么好歹来。这人刚刚还咧着一张惨白的嘴打趣他，现在倒是无声无息地昏过去了，怎么不干脆死了呢？
等安顿好，天已经微微现出熹光。苏婴揉着眉心回到殿前，在稍微偏左的地方跪下来，愣愣瞧着镂雕的大门。积雪已经化了，刺骨的冷意浸湿衣袍直到膝盖，他很快就嘴唇发青。
大概过了万年那么久，里头才传来响动。刘显起来了，或许在穿衣，或许在绾发。
苏婴的嘴角浮现一丝冰凉的笑意——面对必死的局，还能有那么一点微弱的希望还是好的。倘若有幸将她救下来，将那夺命的诏书拦在九五龙尊的手中，那固然皆大欢喜；倘若真的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那也能顺理成章将这件事怪在自己头上。
然后一生都背负着害死至亲血肉的罪与孽，在无尽的悔恨中活下去。
黎阳的一生太短，可谁说他的一生能很长呢？水中月似的只待一掬，便会连碎片都消散了。
刘显终于出门来，穿着龙袍戴着帝冕，珠帘摇曳，苏婴恍惚间想：为什么它不断掉呢？或许这样，他就能相信天意不让他食子。
脚步渐近，他始终仰望的珠串仍好端端地挂在上头。
皇帝信步走过他身边，才像发现一个什么畜生似的停下来，“你怎么来了？”
来了。苏婴心想。绝境中孤注一掷的激动让他身体都在微微颤栗，他猛一叩首，“臣请陛下，恕长公主殿下御前失仪之罪，臣愿代为受过。”
他想，倘若要他一头磕死在这里也是可以的，只要能救下她。
刘显冷笑一声：“你都知道了？”
“是，臣知道殿下年幼无知，竟在陛下面前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臣请陛下念在公主尚幼口无遮拦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
……黎阳没有告诉他实情？要不是留着他还有用，刘显一定会立刻将他送出去剁掉。
刘显放下心便不再搭理他，径直出门去。苏婴忙爬过去跟上他，“陛下，臣求你了！你就饶她这一回吧！臣愿代她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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