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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徒有琴9

    意识到这一点,苏冶彻底急了。他不断强迫他说出心底的话,不再遮掩躲藏。

    幸与不幸,晏熹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苏婴那些个装出来的少年老成在他面前纷纷溃不成军,有时甚至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可爱极了。苏冶这么喜欢他是有原因的。

    一边是家国,一边是儿子。这捡来的孩子并不比亲生的差多少,起码在苏冶心头无两。他纵容着晏熹也纵容着苏婴纵容晏熹的心,走到如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向着谁。

    “逃避比面对难,但面对更有用。阿婴,你不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了,别闹脾气。”

    天知道苏婴不是闹脾气,他仍生气晏熹为了报仇什么都干得出来的行径,可这般厌恶都是装出来的,以免刘琛的剑悬在他们颈上。

    最厌恶的该是自己,明知道这样太对不住那一条条人命,却忍不住也不舍的恨他。

    “行吧,”苏婴兴致缺缺地点点头,“师徒一场,我问候一声也是应该的。”

    这不会不合规矩。

    “那就不妨碍你了。”苏冶抱着手炉起身,“等会儿也别出来了,就在屋里吃饭吧,我叫人送过来。”

    “爹……”苏婴张了张嘴,“这不合规矩,怎么能在寝房吃饭……”

    “规矩不是人定的?”苏冶回头,本是个一本正经带微愠的架势,气生到一半没绷住,只得笑出来,“我倒是想让你多动动,可今天下雨,别泡坏了你的脆骨头。”

    苏婴皱起眉头,这苏府因为他变了不少,这可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才出门的人又回身探头,“臭小子,到现在还是这样。这是你的家,你想怎样就怎样,别跟个寄居客似的没出息好不好?半点格局都没有,真是气死爹了。”他特意回来掐了一把苏婴的胳膊才扬长而去。

    的确,自从到了苏府,他一直是惶恐的。他身份低贱,自然对前来服侍的下人们十分宽厚,因为他晓得自己原本也没高贵到哪里去。

    一开始苏冶同他商量家事,他也尽可能地将自己排除在外,贴着墙别叫人看到才好。偶尔有什么意见也卑微到声若细蚊。

    人在屋檐下,纵然屋檐宽厚,也该认清自己的位置低头。一生的才情和傲气惟有此处让他无法挺直脊梁。

    想什么呢。苏婴笑着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宗祠都让他拜过了,还能不做数么?这十几个年头,除了血脉,他们没有任何一样不像亲生父子。

    那还在意别的做什么。

    他翻出一个干净的砚台,倒上苏冶方才给的特制的墨,铺开纸张开始写信。

    既然爹说应该写信,那便写吧。

    就装作自己毫不在意、毫无动容,只是听了父亲的话。

    他苦笑一声,这般自欺欺人真是太可笑可耻。

    等墨干了,他又避开那些字迹画了一枝梅。纸上晕开三两朵艳红朱砂,攀附在墨色的树干上,像绽开的血花,触目惊心。

    文大人,别来无恙。

    后生今居京中,遥闻大人已至江陵,劳顿安否。

    洋洋洒洒三两张,夹着那张梅花一路飘往郢地。苏婴细细抚去桌上溅落的红泥,重又打开一本书。

    京城大雪将至,江陵暑意仍存。天地无恙,惠风和畅。问君千里,思念万分。

    晏熹推开门,一场大雨便落下,好似信携着阴郁从京城一路传来。他案上放着还未拆的信封——送信人不敢耽搁县令大人的事,冒雨赶来,晏熹让他在屋里躲着了。

    狗仗人势的不少,晏熹这病龙碾不过地头蛇,只得多多避让。这时候表现得亲民也没有人会怀疑了,当一个人沦落到这种境地,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

    “脱下蓑衣吧,这么冷的天儿,染了风寒可怎么好。你也不必回去,在这里吃了饭再走吧。”他支开窗,又一一点上烛灯,屋里的暗沉才驱散了些。

    送信人点头哈腰,不胜惶恐,几乎要折成两半了。晏熹伸手拉他起来,“我已不是丞相,你何必如此害怕。”

    一个人假笑久了的时候,你再看他真心的笑也藏刀。晏熹戴着一张快要同他融为一体的面具,连呼吸都变得有压迫感,平头百姓见了自然畏惧。他拍拍那人的肩,“我不吃人的,这么害怕做什么。”

    “小……小人怎敢同大人……”

    行吧,看他在这里快吓破胆,晏熹摆摆手,“不想吃就算了,好歹等雨停了再回去。你若不自在,便出去等。”

    府衙的屋檐宽敞,他便连忙出去了。草民就是草,风吹雨打不碍事的。

    晏熹转头道:“叫夫人来,该吃饭了。”

    既然她盯着,那就没必要躲,现在举步维艰,断不能同她产生嫌隙。

    “苏婴写了一封信给我,夫人怎么看?”

    “老爷没有看么?”他们屏退左右,吃一桌不算丰盛也不算寒掺的晚饭。

    “怕他使坏,不知道该不该打开。”晏熹叹了口气,“缠上这么个小混蛋,真是祸患无穷。”

    于碧轻轻笑了,他并不是这么想的,至今言语中仍有不自觉流露的宠溺意味,还自以为装出来的厌恶能骗过所有人。

    “那同你一起看看吧。”挂名的主心骨她当仁不让,各自自欺欺人。

    这种事她不想质问的。

    晏熹点点头,拆开那封信,有三页是字,还有一张是绽开的几朵梅花。

    “嗯?”晏熹来了兴趣,“这是什么意思?”

    读了一遍,只是毫无意义的大篇问候,说师父远在郢地,舟车劳顿、不知安否。

    于碧跟着细细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又在晏熹去关不断吹风的窗时留意了一下信封,那分明好好的,没动什么手脚。

    “我原以为他大丈夫在世,行的端做的正,没想到也没能免俗。这废话连篇就是做戏给那些人看吧。”

    于碧确认没问题,才放下心来,“你原先那么宠他,现在就这么不要啦。”

    “那是入戏太深,真想收个干儿子来依靠。”他将纸页随意丢在一旁,“没想到小白眼狼养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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