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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徒有琴7

    晏熹离京使一切都乱了套。虽然不在明面上,但这几日戳着苏婴的脊梁骨暗暗叫骂的人只多不少。

    原因无他,文大人是他毕恭毕敬的师父可到了权谋争斗,他一点也不留手,甚至忘了自己姓字。

    哦,这字还是文大人取的。其实那日在朝堂上,苏婴并没有出声,却几乎坐不住,皇帝特意赏给他的朝座仿佛生了钉子,刺得他几欲维持不了面上的风轻云淡。

    他暗暗揣摩着晏熹的神情,这人惯常会出人意料,也不知道会不会一夜间想出什么反击的法子,总会难收拾。万幸,他涕泗横流地听了一番弹劾,连连叩头直道“臣有罪”,十分配合地离去了。

    所以,他立了威也招了顾忌——苏大人冷心冷情,连自己夜夜留宿、日日攀谈的师父都不会网开一面。聪明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苏婴的手笔,他也不在意,故而也不想设计嫁祸给旁人。

    文璋贪污、徇私、枉法,这就去山沟沟里当县令了,这没什么不妥,他为民除害,无需辩解。

    故而怕的人愈怕,霁月清风、软硬不吃,任谁撞上都害怕;恨的人也愈恨,如日中天、权倾朝野,能悄无声息抹杀当朝丞相,何况其他。

    至于为什么让他离开,那百来条人命担在他身上,即便他再万不得已,这罪孽无可逃脱,如果是旁人,苏婴二话不说就能将他送到午门,这网开一面已经十分难得。而刘琛威胁一通,他也不得不照做。

    他便将这罪孽一并背上了——晏家人救生民于水火,绝非这一百人可抵,含冤九泉,也不能让最后的血脉悄无声息地断掉。

    以此来看,他完全没有徇私情,这是无数的考量以后才做出的决定,可再怎么说也难说服自己,就算看起来是这么回事,可始终是自欺欺人。

    暗自护送晏熹迁灵,却没再动用死士护送自己去送送他。晏熹离京的那日下了瓢泼大雨,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苏婴披着大氅烤着火,望着屋檐流水神游。

    他身上是一套玄色衣袍,金银线织成细密的花纹,好像那个人的脉络。这是他从文府顺来的。

    晏熹没穿出来过,却实实在在穿过一回,正是他在院中乱七八糟舞剑的那套衣裳。没有人知道这是她的心衣裳,这便成了他一个时时窃喜的秘密,连晏熹本人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丢了这么一件衣裳。

    穿着他的衣裳,好像就此和他变成了同一个人。苏婴往一个暖炉里捡碳,捡完了就靠着窗坐一会儿,慢慢也就消磨些许思念。

    内忧无解、外患未除、山河飘摇,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应该没有人知道京城大乱的始末,就算是刘琛。苏婴思量好几个日夜,才确定这回事。

    他甚至有些好笑。晏熹能拿捏他那么多回,说到底还是因为不按常理行事,这个刘琛就学了十成十。当日涉及黎阳和晏熹,他也是一时惊慌,可现下想起来,朋友在晏熹、救出黎阳都没什么难,所以狠狠自嘲一番,才有了底气。

    苏冶看到那种胜券在握的气定神闲又回到他脸上便满心欢喜,好似这老头自从听说儿子有了中意的人,且是个男人以后就不怎么正常了,成日就围着儿子转圈圈,像要嫁女的老父提前流露伤怀。苏婴被他烦得没招,只得找他商量后事,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正经些。

    “……爹,这么大雨,你怎么就过来了。”苏婴站起来,将手中的暖炉塞给他,又温上一壶汤。

    “从屋檐下面一路走过来,也没淋到几滴。”苏冶将暖炉塞回去,“快捂着,还没入冬你就这么畏寒,再过几个月可怎么办。”

    苏婴的身体也算不弱,可经长门散摧残了一阵子,没死已经算是大幸。苏冶将大氅取下来,确认身上的寒气去了才靠近炉火,“怎么样,还疼吗?”

    一到下雨,全身的关节都在酸痛。苏冶勒令他不准下床,看他用氅将自己围成个熊才没发难。

    天冷的时候,看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指都是触目惊心的。苏冶一直盯着那只给他倒汤的手,心里狠狠一揪。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瘦呢。

    “爹,喝吧。”苏婴轻声提醒。

    “哦……”苏冶回过神来,“这是给你准备的,我喝什么喝。”

    虽然嘴上抱怨,却听他的话喝起来。热汤灌下去身上立刻就热了,苏冶将旁边的小案挪过来,“坐不住了?”

    苏婴也不算太爱看书,可惜坐在这么个位子上不得不看。再怎么稳重也终究是个少年人,就算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他也不算完全泯灭闲不下来的心性。

    只是比他更能闹腾的人走了,心里一团乱麻可怎么好?这样下去迟早会把自己坑死。苏婴默念着书上的诗词静心,还抄了十几页。

    “怎么会,另有烦心事罢了。”苏婴笑了一下,“爹,难道你觉得我那么经不住么?私情历来是软肋,我才不会有。”

    “私情是软肋不错,可你没有软肋,铠甲又用来保护什么呢。”苏冶翻过一页页,“看,要是真的静下来,还能抄错字。”

    苏婴的眼神一瞬间变得不可置信,凑过去仔细看看,发现他爹实在眼尖。

    “阿婴啊,没有软肋的人是可怜的,你想,这心都死了,人还活着干什么。你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儿,有在意的人和事儿,那才算真正活着。”苏冶将他书和纸页都整好收起来,“我且问你,你心里头最在意的是什么?”

    最在意的是什么……苏婴笑笑,“你可别为难我了。”

    苏冶看破不说,神秘莫测地笑笑,“其实我来呢,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权当逗你开心。可你这一点都不配合,让我好没意思。”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要不要听?”

    “你又不是不知道……别难为我了。”苏婴声线柔软,几乎是在撒娇了,“爹,别折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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