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为晏家说句话,任这样可笑的罪名玷污、赘累、掉入地狱。
走大门出去吧,苏婴伸出手。苏家没有人会拦着你,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周章。
离开此地,他有场硬仗要开打,免得受到波及。
苏婴从榻上跳下来,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爹,爹,”苏婴一路跑到苏冶的卧房,“我有事要出去,明日早朝前一定回来,你早些歇息。”
苏冶当然睡不着,他猜到晏熹回来行刺,紧张地手脚僵硬。
而苏婴也当然知道这一点。可苏冶装作没听到默不作声,便是让他放心去的意思。
苏婴退开一步,东张西望了一阵子,没听到屋里回话,有些奇怪。按理说苏冶应该冲出来看看他有没有哪里受伤,这回竟然睡着了?
“待父亲醒来同他说一声,”苏婴叮嘱下人,“天亮前我一定回府。”
苏婴又去了家中护卫住的小院,亲自点了一些人,从苏府的后门偷偷溜出去。
这些人是他安插在护卫中的死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平日里装成护卫守门,必要时可以帮很大的忙。
后门附近有一家典当铺,这里头的是另一部分,跟着他路过的偷偷丢了一个,神不知鬼不觉地通知了剩下的人。
既然已经挑明了身份,就要防着他,苏婴就是想看看刘琛会不会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晏熹看似接受了他的条件,打算收拾东西离开京城,那他今夜一定会去一个地方。
那个未言姓名的破旧祠堂。
苏婴乘一辆马车到城门,跟着一众高手掠墙而过,在树林中穿行许久,才终于凭记忆找到那个矮屋。
旁边有人轻声挪过来,对他做了个收拾。
“杀。”苏婴眉头紧皱。
“属下已将他们拖在后头。”
“不可让他们靠近此处半步,格杀勿论。”
黑影飞快离开了。窗里有微光透出来,看来晏熹的动作比他要快得多,这就已经点上灯了。
“公子,”黑影小声道,“要怎么办?”
“带我去树上,要轻,他比你们厉害些。”
可里头的人似乎是乱过头了,丝毫没有察觉到外面的异动。苏婴缓缓挪到一个杈上坐下来,静静等候。
晏熹打开门,任夜风吹拂。灵位前的灯火明灭不定,他坐在门槛上,痛苦地抱住头。
要不要将骨灰带走?两年了,他还是没能给他们找一处僻静之所。带着亲族的骨灰四处逃命,还不如就死在这里呢。
当日合葬一处,后来火化也只有装在一起。晏熹将盒子埋在此处,本想等时机合适一些就转到荒弃的晏府去,可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他都来不及反应。
苏婴已经发现他的身份,那在这京城中他就不安全。这不过一个野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圈地的权贵推平,等他再回来,局势会更不可捉摸。
晏熹站起来,好似身侧握紧的拳头能给些气力。
“挖出来。”
苏婴盯着里头的一举一动,看到有人开始下铲便转头吩咐:“开道,不许任何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从这里到晏府,一个活人都不许放过。”
虽然晏熹有防备,但他肯定不知道还有刘琛的势力介入,这等把柄落在他手上,恐怕这一辈子都要不得安宁。
一十三口人,骨灰装了一个巨大的棺椁,晏熹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去并不容易。他庄重地收起灵牌,跪拜,起灵。
这也算迁坟了,可连像寻常百姓那样敲敲锣鼓都难。晏熹悄然低头,一滴泪落在棺盖上。
“走……走……”
好似生气也被冰冷的棺材吸走了,晏熹本以为再没什么能让他如此失态,可让他心如枯木的,也就是这一方骨灰。
于碧一手握住他的手腕,紧握的拳头不断颤抖。
“是不应该,”晏熹颇为自嘲地笑笑,“能不能活过今夜还是问题,还这么优柔寡断。”
“中原有句话叫,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有幸见你几回,更有幸在你身侧,”于碧拍拍他的背,“只是将军,此时苦痛不见得能换取来日快意,且收一收吧。”
晏熹点点头,“走吧。”
苏婴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扶住了树干。他想,为什么被贬谪还能带着夫人呢,不应该的。
是去受苦,怎还能红袖在侧添香?更何况……陪伴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于碧将手探进晏熹微松的手中,他没有握住也没有放开,于是她抓紧了。
苏婴幽幽叹了口气,不知他还能不能等到再见一面的那天,如果到了那天,他那位“夫人”会不会真的变成夫人。
毕竟在文府的日子,两人亲昵无间,有时甚至不顾忌他在场。或许有些是演戏,但自从晏熹的身份暴露……他还需要演么?
晏熹转身,顺便自然地放开于碧的手。留在指尖的仍有余温,只是那温软始终不属于自己。她在看不见的地方惨笑一声:你终究还是败给了他。
从战场上孤狼一样的眼神,他明明已跌落尸山血海,却眼带锐利锋芒,像要随时反扑撕咬;从地牢狠厉的一拧,士兵颈骨折断时早已意识模糊,脸上却是云淡风轻;从祭坛伤痕累累地躺在身旁,痛苦万分、眉头纠结;从房中强拧筋骨踹开架上的刀……到利落地归剑入鞘回身看文璋闷声倒地,她动过心的。
她不能像寻常小女儿一样凑上去红着脸问他,因为她知道答案。
梦中的晏熹听到她问“你喜欢我吗?”只沉吟片刻,道:“钦佩过的。”
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再怎么恨中原皇帝,也割不断晏家和刘显数年的渊源纠缠,可真要论起来,若不是他兵败南诏,晏家也不会这样突如其来地去了,留给史书只言片语,都是乱臣贼子的名声。
哪怕无法阻止,他也会一同死去,不必天人永隔。
夜色中前行的背影格外坚韧,于碧却只记得他消瘦成皮包骨的模样,终日恹恹躺在椅上,望着天木然良久。
眼前的景象陡然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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