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臣……”
“谁告诉你,朕要把黎阳嫁给你儿子。”刘显这话是在问李荣,眼睛却看着苏婴。年轻的丞相连眼皮都没有抬一抬,仿佛眼前诸事同他没有半点关系。
户部侍中站出来道:“陛下,此人之言不可全信,黎阳长公主驸马的人选,市井已然多有传言,妄议朝廷乃是大罪,他们也不敢摆到明面上说,只是……”他面露难色,“流言难止,李尚书或许是听说了什么吧。”
蔺杨高声反驳:“既是流言,李大人为何要相信?!还冒着这等风险让自己贬官,划算吗?”
“蔺杨!你当朝廷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吆三喝四卖官鬻爵!”
“臣没有这个意思!”
“都给朕住口!”刘显一拍案,大殿上立刻鸦雀无声。
“李荣,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婴状若感兴趣似的看着他,眼神微微一凝,曲起手指轻轻一弹。持笏的手依然稳健,悄悄隐进了宽大袍袖。
李荣会意,一点都不慌乱了,他跪下来,“启禀陛下,完全是员外郎恶意中伤。臣无此意,不知道员外郎同臣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要这样待臣。”
“那他刚刚所说,皆是无稽之谈。”
“是。臣不知何处得罪了蔺大人,要如此陷害于臣。”砾石二心,美玉何必相撞,“臣不知陛下如此厚爱,臣有罪。”
蔺杨:“李大人,你竟如此厚颜无耻!”
没有人相信一贯清廉的他会徇私,倘若有这么一个缘故,他为了躲避赐婚剑走偏锋,起码比徇私的说辞更让人相信。
蔺杨冷笑一声,“怎么李大人不承认?是要利用了下官又一脚踢开?那敢问李大人,为何不要陛下赐婚?”
“你……你这是污蔑!”李荣气得脸都红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是因为你的儿子,”蔺杨重重打断他,“李仁终日流连花街柳巷,还服食长门散,根本就无法迎娶长公主为妻!”
李荣周身的血液陡然冷下去,一时不知该做何辩解。
苏婴看到刘显的眉头狠狠一跳,心道:完了。
“有这等事?”刘显眯起眼睛那是他惯常看死人的神情。
李荣僵在原地片刻,接着扣头:“陛下赎罪,犬子这几日没有回府,臣不知……”
“李大人要说不知道他在哪里?”蔺杨道,“昨日醉仙楼有人械斗,京兆尹赶到之时场面仍一片乱象,已经有好几日死于当场,查封醉仙楼以后,在地道发现了令郎。”
李荣扣头的动作微微一顿,眼泪毫无预兆地下来了。
这话矛头指向,是一个十分可怕的事实,他现在不想听到。
“李仁服食过量长门散,地道阴寒,还没来得及行散,已经死在了那里。”
议论声大了起来。苏婴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而此前居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有人帮他问出来:“既然昨夜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都没听说?”
“是真是假,陛下召开京兆尹一问便知。说是昨夜也不妥当,毕竟是烟花之地,醉鬼和疯子居多,京兆尹的人进不去,一直闹腾到清晨才有了定论,诸位大人不知晓也理所应当。微臣是上朝途中碰到了认识的人,这才知晓一二。”
青楼这等地方,惯常不该拿到台面上来说,更不应该拿到朝堂上,刘显嫌恶地皱了皱眉,好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场面僵持,李荣还在因儿子骤然身死泣不成声。
“此事容后再议,宣京兆尹,李荣先回去。”
太监扯着尖厉的嗓高喊“退朝”,苏婴不着痕迹地擦过伏在地上的李荣。朝臣们议论着走向殿外,苏冶去扶李荣。
“李大人,快起来吧。”苏冶道,“快去看看公子。”
苏婴难掩心中惊动。李荣有多在意他这个儿子,尚书的位子都能说不要就不要,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他始料未及。
这位蔺杨,他背后究竟是谁?
“文丞相在府静养,我下辖六部,难辞其咎,”苏婴道,“父亲,你且先回府,孩儿跟李大人去。”
苏冶一双眼睛藏不住担忧,微一停滞,只道:“你早些回来。”
“我们快走吧,”苏婴搀着迈不开腿的李荣,“事情还没有定论,李大人,定定神。”
马车一路飞奔。醉仙楼肯定不能建在皇宫附近,从宫门口一路过去竟然要小半个时辰。为了省事,苏婴让他上了自己的马车,确定没有暗探,才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李荣:“苏大人这样盯着下官做什么?”
“按理来说,黎阳长公主下嫁之事自我口出,自你口入,没人能听到。”苏婴道,“那日有人刺杀陛下,迎驾的队伍鱼龙混杂,有什么纰漏当然也说不准。蔺杨背后必有主使,他又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李荣摇头叹息:“仁儿从小听话,即便是近日有些混账,那也不是不能……他怎么就……”
苏婴上位以来还从没有碰到这样的事,上回上门吊唁还是某位大员的父亲去世,他不过送了礼,道了声“节哀”就回去了,着实没什么经验。可甫一触到李荣伤痛的眼神,他忽然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那双眼中满是悲恸,还有隐隐的责怪。
他在责怪自己冷血无情,此时仍在分析形势。
苏婴忽然无措起来:“李大人,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李荣眼睛通红,“长门散之事还是你告诉我的,我不怪你。”
苏婴这才觉得自己是个不通人情的棒槌。他试着想象苏冶触怒龙颜,却怎么也激不起半分担忧惊惶,这是不是说明,他步步为营,必要之时什么都可以舍弃?
他这才有些懂了晏熹每每提到他的家人时,说不过三句就恨不得跳起来杀人,原来他对这样的事,竟然那么不合时宜么?
同是服食长门散的人,苏婴全然明白那东西有多可怕,一旦沾染此生都无法摆脱。他被锁在屋子里那十五日,什么绝望的念头都轮番灼烧,疯狂到恨不得每种死法都尝试一遍,即便是现在,每到那个时辰他还会克制不住地颤抖。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李仁停不下来,苏婴完全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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