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四章 十二羽22

    “我们只身前往,不能走漏半点儿风声。”于碧正执寸长小刀割着什么,“还得住在这里半年,让你好好熟悉。”

    晏熹乖乖躺着任她摆弄。

    人皮面具极薄,贴合在脸上十分轻便。晏熹后知后觉地想起,军中是否会有南诏的细作用到这样一招。

    可往事如烟,再纠结也是无用了。

    “只能维持十五天。”于碧蘸着水在他脸上一一点过,贴笛膜似的用心。“等十五天一过,无论如何也得晾一晾,再换下一张。皮肉若长在一起就糟了。”

    晏熹无声地勾勾嘴角,“那样也无妨。”

    于碧:“你是无妨,脸烂了怎么办?”

    晏熹这回笑出声了:“不会坏你们的大计,放心吧。”

    “是‘我们’的。”于碧纠正道。

    是。生死与共的已然换了,不知九泉之下的兄弟们知道他这样轻易地投敌,又要作何感想。

    “你们在大昭有多少人手?”

    “实话说我也不知道。那是王和巫王的事,我不能置喙。”

    “那就是不计其数了。”就算不是他,看大昭至今都没发现布满了南诏奸细的样子,它离覆灭也不远了。

    “你们中原人总说我们南诏不过寸土,鸟蛋大的地方还想吞并中原厚土,实在不自量力,我却不这么想。大树参天,倘若里头都是虫蚁,花十年时间蛀空,又何愁它不倾颓?”

    “我们回去可以干什么?”

    于碧拿了一面镜子给他,“这就要问你了。我们要找个和同僚来往不甚密切的人李代桃僵,你觉得是谁最好?”

    晏熹的心陡然狂跳起来。

    “谁都可以吗?”

    “你要代替他活着,便不能让别人瞧出来,连‘性情大变’这种怀疑都不能有。再者,这个人还要有搅动风云的权势,所以不是朝臣,也得是隐退之人,该怎样起复还得靠你筹谋。”

    “你有人选?”

    “依我看,首选之人自然是文丞相。此番晏家落难,他功不可没,御前首告是他,搜集莫须有证据的也是他。”

    “文璋……”晏熹手心有一条狭长的疤,此刻紧握成拳便又崩裂。

    “你确定是他?”

    于碧:“怎么,还怕我骗你?信与不信,你到了京城,随便找个人一打听都能明白。”

    晏熹冷笑一声:“那是你不知道咱们那位陛下的心性。他想杀一个人,那个人便必须犯十恶不赦之罪,百姓口中,我爹娘身上的骂名一样不会少。”

    可那是文丞相啊,他高居相位五载,至今不过三十九岁,已是历朝历代数得出的惊才绝艳。那个总笑盈盈看着他的人,难道能凭仅仅一张嘴就坐上那个位子吗?

    “他和我爹没什么来往,但也不是水火不容,顶多算个不相熟的同僚。……他为何忽然对我爹下手?”

    “这个么,要靠你自己去想了。”

    镜中的人面如死灰,眼睛肿起来,面色蜡黄,一双眼睛沉沉仿佛一沟死水,完全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晏熹侧过脸去摸,只能摸到不甚明显的缝,人眼看不出。

    “真厉害。”他道,“我军中可有人是你南诏国人?”

    于碧柔柔笑着收起小刀,“想什么呢晏少帅,对付你如何需要用到细作,骄兵必败,没听说过吗。”

    晏熹捱了一通数落,竟然还放下心来。他是堂堂正正败在南诏王手中,倘若他们真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他,兄弟们尸骨未寒,他已经改投敌营,又是何等的不择手段?

    “大战过后还能讲和,你也别愧疚了,你们陛下一道诏书下来,死敌便能成为挚友,你们这些人不过蝼蚁,又能守住什么?”

    “是,”晏熹笑了笑,“于姑娘,烦劳你将能告诉我的东西都仔仔细细地说一遍,我也好早做打算。”

    于碧走到一旁,拿了厚厚一沓纸给他,“上面是人选,你虽在朝,却不甚了解他们,你可以好好看看再做打算。”

    “如果照你所说,选定文璋,杀了他由我顶上,他的夫人呢?下人呢?门客呢?都不管了吗?”

    “杀满门,换满门。只要你装得够像,下人们一般不会察觉。门客也没有和丞相过分亲近的,只要你不露马脚,也不必理会。夫人么,我可以勉为其难,而且……”

    “怎么?”

    “文璋没有妾室,他身居高位,不能纠缠些不清不楚的桃花债,有时候……女人也是能杀人的。”

    也对。晏熹看着于碧,若有所思。

    他面前就有一个女人聪明绝顶,能看出他是不是装死,一伸手还能卸人下巴。

    “那还是文璋吧。”晏熹无心去看。

    唯有文璋是该尝一尝他的灭门之痛的。

    “你还是再看看。”于碧道,“这里还有密函,晏家覆灭之时求情者与落井下石者皆列其中,说不定有更合适的人选。我不在中原,毕竟是纸上谈兵。”

    “唔。”

    “那我就先去忙了,这间屋子里的书随便你看,等你适应了人皮面具,万事俱备,我们就启程。”

    晏熹应了一声,已经能撑着拐杖四下走动了。他四处看了一圈,藏书阁多是南诏一些志怪传说,来往密函都压在一处。

    才翻看了不到两行,晏熹就觉得血气上涌,要晕过去。晏家是怎样被栽赃陷害的,又是怎样被皇帝下诏处斩的,纸页上触目惊心,满是不会看人脸色的字迹,寥寥数语便是一场暗无天日的屠杀。

    晏熹大口喘息着,后退一步倒在榻上——为了能让他好好歇息,于碧在这里安了一张床榻。

    喉间有压抑不住的血腥,他脑中轰然作响。这些信件寄来的时候,爹娘正在刑场上血染地,姝儿亦在瞬息间割断咽喉。

    而他,还在腐朽的地牢中辗转,还在生与死的间隙随波逐流、任意东西。

    晚上的时候,晏熹什么都吃不下了。他喝粥也吐,喝水也吐,剧烈的动作又崩开了好不容易长好的伤口,发烧发得头昏脑涨,满心满眼都是走不出的乱葬岗。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