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碧最终还是心软,将他放了上去。
哪怕这心软也只是微末的一星半点。
他脸上压了一块布,刚转醒便要抓开。于碧轻轻按住,“别动,骤然见光会致暴盲,你打算当个瞎子回去报仇吗?”
晏熹:“……这是哪里。”
别说寿终正寝的棺材了,从乱葬岗诈尸爬回来也不至于这样凄惨。身上的触感全数断绝,晏熹连自己是否还喘着气都有些分辨不清。
“在上面。你爬出来了,所以我带你回去。”
晏熹试着睁眼,一阵刺痛。
“你在干什么?”
“要喝水吗?”虽然是问询,一只手却不由分说地掰开他的嘴,晏熹从善如流免得自己被呛到,“你身上有不少虫子,我给你剔出来。”
“……既然知道要剔,为何还要折磨我?”
“蛊血也是术法的一部分,你须得从里头爬出来。”
头疼极了,晏熹记得自己从高高的殿门上摔下来,借着水才没有磕个血溅三尺,“你捞我上来的?”
“你自己爬上来的。”于碧的声音毫无起伏。
“怎么会?……我记得……”晏熹回想了半晌,没能回想出个所以然来,头疼有加剧之势,他干脆也不想了。
“你用什么剔?”
“匕首和针。”
看不见也感觉不到,晏熹还是倒抽一口凉气,心里不禁有些戚戚然——他恐怕很难活着回去……
回去干什么来着?
他开始摇头,脑中仿佛装着什么多余的东西,隔绝了真实的想法,朦胧的纱一样的东西捉襟见肘地遮着锋芒毕露的刀枪剑戟,免他暂时不被刺伤,却在寸寸败退。
见血之日不远。
“我们还得在南诏留一段时间,你这身上的伤要好好处理。”于碧下手十分冷静,匕首切开血肉,再用长针挑出还挣扎扭曲的虫子,碾死在地上。身上被挑开的地方不下十处,让人疑心他再这样流血恐怕要流干。
晏熹已经被那止血的神药折腾得快要疯了,身体止不住地抽搐,心里冰凉一片。
于碧十分心狠手辣地将他别住,“别动!”
“……我也不想动啊。”
虽然痛楚麻木,但身上还是照样出冷汗。
于碧似乎轻笑了一声,上了药粉,连衣裳都没给他穿好就要扶着他出门去。
晏熹已经变成了可以彻底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没了脾气,满脸死气,给门槛绊了一下,差点连于碧一并带倒。
他折身反手掐上了于碧的脖子。
于碧冷冷看着他,“我知道你不敢动手,给你掐一掐过瘾好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这样报恩?”
落魄成这样,晏熹简直想痛哭失声。
于碧轻轻拨开了他的手,“不是说不相信我么?你动作越快就越早见分晓,别浪费时间了。”
晏熹被他强行架出去。
马车一路穿过集市,外头的喧闹和里头的死寂仿佛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晏熹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身上攒了五个月的污痕可算是全数洗去。他不知被凌迟了多少回,后来给打理好衣裳架到南诏王宫的时候神智都恍惚。
群臣退开,神明降世一样躲避不及。晏熹被人抬到大殿上,眼上的布条拆了一层,里面是层白色的,很薄,可以模糊看到人脸。
南诏的宫殿比起大昭可要寒掺太多了。南诏王坐在最上头,跟他称兄道弟:“诸位,他以后,可就是我南诏的利剑了。”
晏熹四处神游了一会儿,撑在仆从身上,看起来是个人样。
“你要我做什么?”
“中原王朝气数已尽,你是第一把刺穿它的剑。”南诏王仿佛下一刻就要过来与他称兄道弟,“晏少帅,晏家覆灭,孤甚是痛心,既然我们有共同的死敌,便同仇敌忾,一往无前。”
真有这样卑鄙的人。晏熹想笑,无力扯动嘴角,喉咙又坏了,根本就出不了声。
“我南诏举国上下,”南诏王拿起旁边的酒盏,“为我国之利器送行!”
世上最讽刺的事全叫他遇上了,晏熹连笑都笑不出来。他出征南疆之时,何尝不是满朝文武送行?何尝不是陛下亲自斟酒?
短短数月,他已在地狱间辗转了数个来回。血海深仇在前,忠于家国在后,几乎要将他活生生地撕裂。
不借助他们的力量,此生恐怕都难以讨个公道。
晏熹嘶哑的喉咙痉挛着,从中挤出破碎的话语:“诏王,你能帮我什么?”
“予你我朝陵光阁,你做第十二位长老。”有侍卫捧着狭长的盒子上殿,“赐你宝剑,好生保管。”
晏熹力竭,一垂头也说不出什么了。他放心晕了过去。
往后要走的,就是一条无论如何也没有退处的路。这恐怕是启程前唯一歇息的机会了。
于碧带他回了一处暖阁,成天吹着和煦的风晒太阳,伤口比在地牢好得快多了。晏熹双眼无神,傀儡似的任她摆弄。
“你身上的贯穿伤不多,有一处烂得有些厉害,得割掉。”于碧道,“大夫一会儿就来,你准备准备。”
轻飘飘的好似割的不是人肉。
再多的疼也忍过来了,晏熹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望着水榭遮阳的檐角静静出神。
南诏的大夫没比军医好到哪里去,除了下手很快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好在刚觉到疼,他已经开始缝合了,晏熹面无表情地任他刀俎,仿佛就算被开膛破肚也无妨。
我会尽快好起来、好起来。
然后回到京城,先杀光那些诬陷我晏家谋反的馋臣,再向刘显讨个公道。
晏家要昭雪,他们也必须死。
晏熹深得其父言传身教,骨子里是个十分温润的人,既有军中男儿的铮铮铁骨,也有谦谦君子的傲人风骨,虽说杀孽不轻,却实在不是个暴虐的人。
可这囚禁的五个月仿佛一剂狼血,予他从未有过的兽性,他心念所至,只剩杀灭,再无半点温情。
有时看着于碧,他会不自觉地收紧拳头。他甚至不想给她个干净利落的死,他想像野兽一样咬断她的脖子,喝她的血、啖她的肉。
然而于姑娘明明看到了他杀意不掩的眼神,却从来没有防备过。疯疯癫癫的日子过去,晏熹脑中不甚清明,他思量许久,才渐渐领悟她根本就不怕他,不由更加气馁。
是啊,他现在不过一个废人,行动自如都谈不上,还想杀人?
真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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