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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十二羽4

    苏婴半晌才压下狂跳的心,若无其事地捡起匕首放回他枕下。

    疯子和赌徒往往是同一个人,晏熹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身死,但他回来的目的一定非常明确。

    那个目的偏偏是他用尽全力也要护着安然无恙的。

    直到现在,他还不相信晏熹真的答允了。

    他不会是在憋别的什么坏主意吧?

    “你这个小东西,”晏熹状若慈蔼地拍拍他的头,没有发冠束着,青丝都散下来,“这么小就当上丞相了,肯定精得很,竟然真的被你看出来了。……还没到束发的年纪就思虑这么多,像一匹还消瘦的幼驴被绑在磨盘上抽着走。”

    他这是个什么新鲜的说法……苏婴一时不明白他这忽阴忽晴什么意思,但还是谨慎地保持了不动声色。

    晏熹见他没有反应,得寸进尺捏他的脸,“叫你驴呢,没听见?”

    苏婴一把打落他的手,“文……晏将军还请自重吧。”

    身侧的手骤然握紧,晏熹毫无预兆一揪他的衣领,扼住他的脖颈,“别让我听到第二遍。”

    如水的眸光在他脸上略微一顿,全无惧意,只有清淡的嘲讽:“晏将军,晏家蒙受冤情,但你死在那件事之前,没受牵连。”

    “少跟我油腔滑调!”晏熹紧了紧握着的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我的忠心首先是对父亲,然后是对大昭,百姓以后才是皇帝,你想三言两语让我接着忠下去,做梦。”

    苏婴似笑非笑:“做没做梦,你最知道了。”

    晏熹收回手,“你别以为我对你温情脉脉就能得寸进尺,光是你的身份,我们之间就隔了无数天堑鸿沟,别指望我会手下留情。”

    奇怪,刚刚握着匕首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都是凛冽杀意,后来掐着他的脖子,甚至没有半分怒气,全然是色厉内荏。

    而不管怎样,苏婴都不怕他。

    “文夫人是什么身份?……是晏家闺中待字那个姑娘吗?”

    晏熹的目光骤然沉下,冷笑道:“家中小妹引决府中,你不知道吗?”

    “我……”苏婴咬牙,装作没看见他极力藏起的伤痛,“我本以为晏……公子有那个本事起死回生,她也该……”

    “你想多了。”晏熹道,“苏婴,别让我再听见你口中说出这样的话。”

    气氛陡然僵冷下来。苏婴思量半晌,轻轻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

    “有意提起我被冤为‘叛逆’的家人?苏婴,你明知道晏家人都死在刘显手中,你怎么能这样?”

    苏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给他拢拢被子,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他的面具,在他无动于衷的眸光中向外走去。

    “站住。”

    苏婴堪堪停在屏风那里,一只手扶在木框上,一只手握成拳。有阴影在眼中缓缓成形,握着剑的那只手还在战栗,仿佛要刺下去的是自己的心。

    他敢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做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吗?不小心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他怎么可能没有后手?我现在下手,有可能得手吗?

    他给自己找了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于是暂时放下了心上的阴影,抢在他前面开口:“我还有事要问你。”

    晏熹哼都没哼一声,端的是个不置可否的架势。苏婴在这样快窒息的沉默中再度开口:“为什么要救我?”

    他说的不是“帮”,而是“救”,说的便是替他挡剑的那件事。晏熹冷笑一声,真想说你误会了,是我自个儿没反应过来,没能躲开。

    但话涌到嘴边,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大大的人情,还是对方主动认领的,那就该却之不恭了。

    “本是能躲开的,没料到他近身的侍卫还能被策反。……再者苏大人你这种弱不禁风的都上前了,我再留在后头,万一有人告诉他,他又该疏远我。”

    他这话说得不情不愿,恰好能让苏婴误会成那个意思。

    可苏大人他不是一般人,想事情一点儿不像他们。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跳出来,没说你为什么替我挡剑。”他一厢情愿地这样认为,全把晏熹的话当了耳旁风,大言不惭地将“替我”两个字挂在前头,。

    “你以为我乐意跳出来?”晏熹没好气道,“我是上前看看狗皇帝死了没有,你少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

    这四个字怎么看怎么怪异,但刚刚戳破了晏熹的身份,所以苏婴原谅了这匹夫不太明白有些词不能乱用。

    等等……苏婴蓦地抬起眼睛,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着他:“你当天也安排了人刺杀陛下吗?”

    “……”要了命了,怎么就忘了这小子是个人精?!

    晏熹脸色淡淡的,“哪有那么大本事,从尸山血海一路爬回来,心中装的满是得过且过,终日惶惶如丧家之犬,不被你当场拆穿在狗……陛下面前已经算是大幸了,你以为我手眼通天,还是那个振臂一呼就山呼海和的晏家少帅吗?”

    他心里一阵烦乱,真想将苏婴团成一团从窗里扔出去。

    “你孤身一人,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杀尽文府,至今为止……下人们是没有认出你,还是也被你换了?”

    “你说呢?”

    “我真佩服你的胆识。你放我走,不怕我在陛下面前戳穿你吗?”

    “别多心了,你偷偷告诉他还好,你当着我的面没有机会开口说话的。”

    苏婴站没站相地靠着屏风,却轻飘飘的,那高大的物什连晃都没晃一下,他看向窗外,“是啊,我怎么忘了。”

    晏熹忽然正色,“你不要对夫人提这件事。”

    “为什么?”

    “因为我玩火自焚,怕夫人责怪。”晏熹伸手道:“回来。”

    为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苏婴没想明白,但已经先一步动脚了。他僵硬着走回榻旁,“怎么?”

    “我想好好看看你。”

    假面戴在脸上,也戴在心上,外头的人瞧不见端倪,里头的人何尝不是不见天日?伪装轰然落下,无数细小的、仍存生机的念头便望风而动,一个个伸长了脖颈去望藏得太深而照耀不到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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