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熹。”苏婴本就坐着半边，一个不稳从榻上摔下去，扶着榻边爬起来，“晏熹？”
“不错。”匕首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入右手，刃指在苏婴颈间，“你说我回来干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苏婴是想夺路而逃的。但晏家人凶名远播，那位少年将军虽然落了个“轻敌”“孤军深入”的骂名，但本事是不小的，他这一动恐怕只能换得个命丧黄泉的下场。
他识趣地没拿“晏将军”套近乎，飞快在脑中一盘算，稳稳当当定在了冷锋前，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利器的冰冷，抵在他的皮肤上，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带起血泉。
“晏家人的冤情，你已经亲口告诉我了。”苏婴跪坐在地上，“你是来找陛下算账的。”
“你聪敏过人，依你之见，我该当如何？”晏熹的匕首进了半分，刀尖刺破了他颈间，一道细细的血线挂下来。苏婴还穿着朝服，雪白的衣领上染了血，竟妖起来，一双眼睫颤了颤。晏熹本不想这样做，杀了他或者放下刀都可以，但他偏偏觉得那脖颈仿佛白玉砌成，就是太过无瑕了，不添些什么上去就不真。
“你可以杀了我，接着做你的事。但恐怕会麻烦些。”苏婴全无退缩，“和我做个交易，怎么样？”
“我不太想和刘显的走狗做交易。”
“晏家的冤情我会进谏陛下，让他查明，还你宗祠和罪己诏，怎么样？”
晏熹奇怪地看着他：“想什么呢，小娃娃，我能斩下他的狗头，为什么要一张废纸？”
他异想天开是有些狠了。
“我……”
“何况人死如灯灭，晏家人已经死绝了，要宗祠做什么？”
苏婴胸口微微起伏，话说到这里他也没什么底气，“就凭我能让晏家洗雪罪名，你总不想史书中留下的只有骂名吧。”
“哈哈哈……”晏熹一皱眉，大笑太用力，真的撕裂了伤口，他一边咳嗽一边道：“我说你太天真，你还总不承认，恼羞成怒也就算了……咳咳，怎么事后一点反省都没有过吗？后人评说之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我乃心盲之人，不问来路，只报血仇。”
“我烂命一条，早就该魂归冥府，没想到绝处逢生，报完了仇也没多少日子好活，我又要洗雪罪名做什么？”
“你……你疯了。”苏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疯了！”
“可不就是疯了嘛。”晏熹止住笑声，眼中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冰冷，仿佛极北之地的冰原，寸草不生、荒芜且苍凉。苏婴望进那双眼睛，惊于那里面没有半分光亮，好似烈火焚烧后的荒野，风呜咽、日也隐蔽。
“没疯，清醒着呢。”晏熹手中的匕首“叮”一声落在床边的踏板上，将苏婴的长袍钉在那里。他拧开手腕，“你说得没错，即便我现在躺在榻上动不了，捏死你也能像捏死一只虫子那么轻而易举。”
“怎么不说话了？”晏熹好笑地拍拍苏婴的脸，“怎么名震天下的苏大人也有无话可说的时候么？你说，我放过你，什么理由合适些？”
“文夫人……也是你的人？”既然在他眼中是个将死之人，他定然不会隐瞒什么，苏婴想尽可能地多挖一些消息。
“哦，你是问我那夜的活春宫是真的假的，”晏熹的手缓缓上移，指尖点在他眉心，“假的。”
电光石火之间，他回想起这个动作上回还对着因为长门散发疯的苏婴，于是倏地收回了手。他万分笃定自己不会手软，但此情此景，任何奇怪的情愫还是收一收，免得绊脚。
但记得的并非只有他一人。神智全失过，等每天早晨清醒过来，苏婴都会将昨夜发生的事梳理一遍，晏熹想过要趁此良机从他口中问出些不为人知的故事，他又怎么会没想到要借癫狂之态引得他掉以轻心，说出些秘密呢。
苏婴将匕首拔出来，手还在因戒断长门散止不住地发着抖，他用力握紧，狠狠钉在榻边，“晏熹。”
“嗯？”
“你不肯罢手。”苏婴道，“那就趁早杀了我，否则永远也别想行刺陛下。”
“新鲜。谁同你说我要行刺？你觉得我是受了多大的伤，今日才不便动手？”
“是你的人？”
“你脑子呢苏大人，”晏熹拿起匕首，那东西“咻”一声破空而去钉在了房梁上，“你自己的人会将你伤成这样？”
苏婴本不是心思烦乱的人，只是他意外接触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真相，一时难以接受，脑子都变成了一锅粥——还是煮熟粘锅的那种，带着焦呛味将他熏得迟钝许多。晏熹一提起伤，他就更想不通了：为什么他要给自己挡剑？
这么个念头趁势将“那匕首怎么还不掉下来把把扎得开瓢”的念头压了下去，苏婴道：“你我死敌，为什么要替我挡剑？”
晏熹愣住了，半晌才觉得这人真是傲慢得不一般，竟然觉得自己还替他挡了剑。他强行将一脸“我怎么不知道”拗成高深莫测，差点顺势来个“你猜”。
“我不知道你作何打算，你嘴里每一句实话。”苏婴擅自给僵持的二人做了主，“我不会泄密，但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他等着晏熹欣然答应，可对方好似看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场大雪，眼神新鲜得不行。他咳嗽一声，权当他默认，硬着头皮说下去。
“我要拜入你，唔，文丞相门下，当一个小小的门生，学些经天纬地的才能。其一。我日后要住在文府，直到陛下驾崩或者你死。其二。答应么？”
晏熹：“你搞错了吧苏大人，现在是我手上握着你的小命，你还在这儿又提要求又谈条件，你脑子进了浆糊吗？”
苏婴一挑眉。
“我答应。”晏熹一伸手抽走他发冠上的金簪飞出去，发冠和匕首同时落地，一个落在他身后，一个钉在他身前，“但你不要会错了意，我随时都能让你一命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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