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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十二羽2

    晏熹耳边的声音忽近忽远,带着辽远、空旷的回音,他听到于碧尽职尽责的扮演着文夫人的角色痛斥苏婴,心里好笑,但怎么也醒不过来。真实和虚妄的一线之隔荡然无存,他见到许多现世的、过世的人,他们或相谈甚欢、把酒临风,或眼神狠厉、刀剑相向,或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逃脱无门的梦魇,他无法活动身体任何一处,在与无形的重物相抗。他在梦中睁开眼睛,能看到屋子里的房梁,他开口叫喊,没人能听见声音。

    他颇有些怨念,本以为受了伤就能好好睡一觉,毕竟他能就疼下饭吃,只是贯穿肋下、并无伤及肺腑的伤也不算重,可在这种神智稍有松懈就能昏过去的情况下,他竟还能冷静地处理自己的梦魇,这实在太过了。

    人声渐静,晏熹安稳地躺在榻上,但其实什么都听得见。他睡着了,却也没睡着。

    他听见于碧转身离开,还在抽泣着步履凌乱,有种夫人真的在关心自己的错觉。他早没了家人,妻儿更是梦里都不敢肖想的东西,一时几乎顺着这个想法沉沦了。

    他想起每回梦魇的时候,最易动的地方是眼睛,他便尽力转起眼珠。这样半睡半醒太累。

    一只手点在了他的胸口。他心神俱震,立刻摆脱了梦魇。那只手顿了片刻,沿着胸膛一路往上。

    晏熹的心猛地悬起来。他知道这是谁,他也知道如此逾矩,定然是发现了什么。

    被人识破的恐惧呼啸着袭来,他手指轻动,打算等苏婴一发现秘密就灭口。

    苏婴没看到他掩在被中的那只手,同榻而眠月余,亦没发现枕下藏着一把匕首。他看着上身苍白无血色,面色却如常的人,终于摸到了那条通往真相的缝隙。

    晏熹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一双眼睛死死看着他,另一只手同时摸到了枕下的匕首。苏婴揭开的脸皮只有额头还粘连着,这场景无比诡异。

    这张脸他不认得。长久以来的怀疑以这样一个答案水落石出,他看了半晌,竟然只得出个“他正年少”的结论,恍然大悟为什么四十岁的“文大人”同他拌嘴,还其乐无穷。

    晏熹飞快地扫视周遭,他们身上还有血迹,在这里杀了他不会引人怀疑,倘若伤口包扎得不错,他还可以暂时将他藏在榻下,等大夫们都走了再嘱咐于碧处理掉。

    ——千算万算,他还是没能想到哪里有了纰漏,竟在这样极度被动的情况下被人识破了真容。

    苏婴看到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丝毫畏惧都无,他看了屏风一眼,确定没被人看到之后将他的脸皮贴了回去,还细细抹平,等到全然看不出破绽时才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大夫进来了。晏熹放开紧握的匕首,将手腕递过去。

    “文大人醒了?哪里疼?”

    废话。“当然是伤,这药能管用吗?”

    文璋是个生在富贵锦绣中的人,他这一生受过最大的伤恐怕是刘显大怒的时候以头撞地磕破的前额,没见过金疮药。

    “文大人尽可放心,静养月余便好,你身子不弱,这伤又恰好没有伤及内脏,连骨都没伤,实在是万幸。”

    晏熹:“我捱了一剑,你告诉我这是万幸?!”

    老大夫忙找补道:“不幸中的万幸。大人遇刺,实在是江山社稷之痛,黎民百姓之伤。”

    两句马屁将“文大人”哄开心了,大夫又交代几句,忙脚底抹油跑了。晏熹目送着年过六十的老大夫风一样没影,又头疼起来。

    苏婴一瞬不瞬地瞧着他,仿佛执意等他先开口。

    晏熹回望过去,他不知道苏婴是个什么想法,但他没在老大夫面前戳穿他,或许是知道拆穿了没用,也或许是真的不想。

    “你是谁?”苏婴道,“别握着匕首,你既然打算杀了我,不用那个东西当然也办得到。我只想同你好好谈谈。”

    晏熹一愣,没想到自己不动声色,目的倒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将两手摊在锦被上,“苏大人,我也不想啊,动一动折我半年寿,这伤口又得裂开。”

    苏婴:“你是谁?”

    晏熹正色道:“你觉得我会说吗?”

    “……文璋在哪里?”苏婴看他神情空白,“在院中,树下是不是?”

    “厉害啊苏大人,你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想什么呢,他怎么会在那里。”

    “好,我不问。”苏婴面色凝重下来,“你可是和陛下有仇么?”

    灯花“噼啪”一声,屋里的两个人一坐一卧,剑拔弩张。苏婴状若无意地观望,身边没有趁手的武器。

    指不定对面这个是哪里来的魔头呢,就凭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想夺得先机,实在是痴人说梦。

    晏熹笑了一声:“苏大人,你可真是将他放在心上,怎么,我猜的不错,你是果真倾慕于那死老头?”

    “……放肆!”

    “我放肆多回了,除了收到苏丞相你不成敬意的拳头,也没怎么样,这回被你识破恐怕命不久矣,当然也要放肆够了才合算。”晏熹摸摸自己的脸,“你打算怎样呢?”

    “文璋死了没什么,你顶着他的脸也无妨,但你要是将主意打到了社稷上,休怪我无情!”

    晏熹:“你还无情得起来么,苏大人。咱们啊,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打算怎么办?”

    苏婴一时顿住了。他默然良久,烛光在他襟袖上织了一片,仿佛如此便能稍稍温软他的锋芒。

    “为什么要帮我?”

    “若我此刻大声呼救,外间的人听到之间我就会没命,是吗?”

    “但若我装作不知道,一旦我泄密,你会将我戒除长门散的事都告诉他,对不对?”

    “你究竟是谁?”

    晏熹惨然一笑:“没想到我才离开京城两年余,已经没有人能认得我了。苏婴,我与你数次谈起晏家人,你知道睡在你身侧的人是谁吗?”

    他缓缓抽出匕首,伤口撕裂的疼让眼睛通红,“你没想过我口中回来的‘晏家余孽’藏身何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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