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李仁，苏婴就觉得一阵头疼。凭借良心说，戒除长门散的确无异于引决自裁之痛，他要沉沦也没什么意外。
他能保全李家吗？刘显已经明示了驸马的人选，倘若在他出言相劝之前定了主意，李家最好的下场也就是流放。
刘显从来不怕用满门抄斩的手段，不嫌麻烦，也不怕世人说他暴虐无道。苏冶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李荣辞官回乡，生死有命，刘显到底会不会恼羞成怒，就看他挑的时机。
这是第十五日，他堪堪戒除，时间还是有些太紧了，刚刚喝了药，还是有些异状。表面上，他扶着年迈的自家老头子，实际上却是他借着苏冶的手死死支撑，免得自己洗一腿软先倒在地上。
皇帝的车驾格外缓慢，光是前头旗就有六十四面之多，这会儿天刚亮，他们还未能见到打头的过来，只是早早御林军清了两边的道，有幸一睹圣颜的百姓也在旁看热闹。
苏冶回过头，借着人群喧闹低声问道：“阿婴，你可还受得住么？”
苏婴点点头：“不碍事，父亲，总有这么一天，我忍忍就过去了。……陛下回宫安排好诸多事宜之后，恐怕第一个就是要我进宫面见，来让自己放心。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公公会端给我一碗压制心火的药。”
区区三言两语，其间有过怎样的血雨腥风，苏冶光凭他包扎的额头和断裂的指甲就能看出来。一开始苏婴和晏熹总有那么一位揍得自己拳头红肿似猪蹄，后来苏婴顶多砸墙来泄愤——万幸没有骨节断裂，比起文大人，他的运气可算好很多。
昨夜一看到苏婴，他眼眶就红了，屏退下人，父子俩抱头痛哭了一场，当然，主要是苏冶负责痛苦，苏婴负责抱头。
“我的儿……你为什么要受这么多苦……”老人的泪格外悲壮，苏婴也禁不住落泪：“父亲，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日后唯有安平喜乐。”
苏婴心里装着事，一错眼看到了李荣。李大人正分开人流往这边来，似乎要来打个招呼。
正好，他想。
“爹，李大人来了，我现在同他说了吧。”
苏冶点头：这事情他知道的越早越好，最好今日便能递辞呈。
这片刻工夫，李荣已经赶上前来，他们都穿着朝服，一时有不少眼睛望向了这边。
“苏大人……”
“免虚礼，”苏冶抬手拦住他，“阿婴有话对你说。”
苏尚书似乎全然没体会到隶属他青出于蓝的儿子的尴尬，在众人有意无意的眼光中退开了些，苏家的护卫也一拥上前，拦住了眼多口杂。
“我不和你客气了，”苏婴离他很近，确保这话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李大人，你已经这把年纪了，告老还乡没什么不好，尽快递了辞呈回去吧。”
李荣被他当头棒喝，一脸茫然，“苏大人何出此言？”
“大人的公子，李仁，前不久在青楼……花街柳巷多有流连，若是如此也就算了，他服食长门散，神志不清。”
李荣大惊失色：“有这等事？！”
看这模样，不知道李仁有多久没回去过自家府门。
“他若仅是如此便算了，可之前陛下同我说过，想让他做黎阳长公主的驸马，赐婚圣旨一下，恐怕再无挽回的可能，李大人早做打算。”
李荣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愣愣看着他。
“我会劝陛下先将长公主的婚事放一放，但应该拖不了多久，要么李大人尽快找回公子戒除长门散要么立刻递辞呈，无论是哪个选择，都事不宜迟。”苏婴说话斩钉截铁，“我能拖到几时并非定数，但这个月应该没问题，二十天，你尽快决定。”
他留给自己的不过区区十四天，对这位尽忠职守的老臣却格外宽容：“二十天后，陛下一旦下旨就没有余地，你尽快吧。公子服食长门散的消息不能传出去，否则会遭朝野议论，公主绝不可能受此奇耻大辱，到时候李家上下恐怕都要遭殃。我问过大夫，戒除长门散十五天便可，只要过了十五天，他至少能撑个一时半刻。”
李荣以眼神示意此处时机不合适，否则他要跪下来谢谢苏丞相的大恩大德。
“这件事文丞相也知道，我下午就去拜谒，他不会找你麻烦。”苏婴恰到好处地告诉他，这事情是常常混迹于醉仙楼的文大人发现的，免得自己受怀疑。
“多谢苏大人。”李荣慢腾腾地转身，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上。苏婴忙伸手去扶，被他这么个干瘦的老头子险些拉得跪下，一口气喘了半晌。
看来这身体弱得不一般啊！
等回到文府，他得找个师父好好练练。
“我实话告诉大人吧，”李荣苦笑着拍拍他搀扶的手，“仁儿已经许久没回来过了，家中诸事都是他二弟在帮忙张罗。我也并非恋栈权位，可李家折在他手上……我实在是不甘心。”
“不甘心总比没命好，李大人，可是这个道理。”
李荣点点头，“苏大人，长门散真能戒除吗？我听坊间传言，说……”
“坊间传言罢了，你都知道是传言，还相信？”苏婴截断他说的话，丝毫情面也不留，“令郎不愿做文学侍从，也不愿做驸马，非要去做阴沟里的臭虫，我等又能说什么？”
李荣连连点头。
苏婴一抬眼，发现自己曾坐过的那间酒楼上有一双眼睛盯着他。本以为躺在床上不肯来的文大人正面带揶揄笑望着他。
这老混蛋。苏婴无声咒骂，他在文府借住这些天，文学素养没提高一星半点儿，流氓的样子倒学了个十成十，他都快被晏熹带过去了，现在逼急恐怕也能张口就来句“畜生”“狗东西”。
皇帝的排面终于到了，不知道他老人家还在哪辆马车上喝早茶，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再气势宏大也只能让人昏昏欲睡。晏熹端立窗前，指尖点在窗台上，虚虚握着的地方仿佛有一把剑。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