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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负屃乱22

    第八天。他们谁也没有提起昨夜,苏婴没有解释他不过是回府,不想再叨扰他,晏熹对行将崩溃的自己生了一天的闷气。

    夜里,苏婴跟死了一样全无动静,七日已过,反应已经没有那么剧烈了,他伸手按在晏熹肩头,一双眼睛血红未褪,却已渐趋清明。

    “干什么?”晏熹没好气道,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话。

    “对不起。”苏婴咬紧牙关,“对不起。”

    “去你的。”晏熹本来想调侃一番,可怎么也装不出那种云淡风轻的模样,只能有气无力地回他。

    苏婴不再说话,尽力调息,压抑着自己越喘越急的呼吸,像无形的钉将他钉在了床上,半分也挪动不得。晏熹躺在身侧,一条手臂还僵直着,似乎在等待他撞墙的端倪。

    如此大恩大德,何以为报?

    “我……我打算扶刘琛上位。”

    晏熹睁开眼,“哦。”

    “……”

    “刘琛已经二十八岁了,长到这个年纪还没混到封号,你想让他做太子?”

    “陛下的诸皇子中,没有比他更有出息的了。太子被废,刘琛的排行轮得上,其他人……其他人……”苏婴嗓子一紧,咳嗽两声才顺利说下去,“其他人更不成器。”

    “矮子里拔将军么。”晏熹道,“他太怯懦,坐皇帝的位子不怎么合适。”

    “怯懦不是不能改,皇位也不是一个人坐,日后有一批谋士和忠臣,未必会令江山不稳。”

    “唔。”晏熹偏过头,“你算忠臣吗?”

    苏婴没有说话。

    “你算宠臣吧,陛下那么喜欢你。”晏熹躺平了,“我就可怜可悲,一张老脸,陛下看见我就烦。”

    “……你胡说八道什么?!”

    色厉内荏罢了,晏熹忍受了他这么些天还没将他破席子卷到乱葬岗去,他没有那个底气,也没有那个脸面再去呼喝,只好连这样的诋毁都全盘认下。

    有什么呢,他想,不过一个名号罢了。说我是陛下的什么都好,为他守着江山,那是我的事,与任何人无关。

    “我是真的想知道,你对他怎么就这么死心塌地。”

    苏婴:“难不成文大人还生有二心?”

    这场对话无疾而终,炼狱一样的七天过去后,他们头一回睡得安稳些。

    倘若不算时辰短了很多的、苏婴夜里起来又闹了一阵的话。

    第九夜,晏熹想回自己榻上睡,但不知为什么,等喝了水、焚了香,困意直指那一方窄榻,他没什么纠结地躺了过去,假装没看到上面还放着一个人似的,将自己的左手和左脚一并搭在了苏婴身上。

    苏某人拿人的手软,被他压了一夜,愣是没出声。

    第十夜,状况稍有反复,苏婴高烧不止,晏熹在“进宫请太医”和“守在这里”两个念头之间来回纠结,苏婴不愿自己拖累旁人——之前已经劳烦王和了,再拖累他,倘若被刘显知道,苏家灭门之时还得捎上他。

    仗义襄助的人不该遭此下场。

    晏熹毫不避讳地拿手巾给他擦身,嘴里碎碎怨念着苏冶老大人还未出现的儿媳,苏婴照例不敢说话。

    他半梦半醒,一整夜颠倒的记忆都是晏熹反反复复地浸水,再将手巾搭在他额头上。伤都结了痂,清凉的水一敷上来,他连痒都觉不到了。

    “我说苏大人,你成日谢来歉去的累不累?想不出如何报答我你就以死谢罪吧,我可最不想看到你这张脸了。”

    第十一天,苏婴终于有了外袍可以穿。他在后院转了好几圈,闻不到茅厕的味道似的——他仍不能出去,免得让下人看见,只好在这个地方屈就看看这些度日如年的日子里看不到的天。傍晚的时候,他有幸淋到杏花小雨,微风拂面,他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十二日,他的药不够了。为尽力让他少遭一些罪,晏熹让于碧加了剂量。他进退维谷:既不能出去买药,又没人帮他去。晏熹说让那位姑娘送来,不会被旁人看到。

    十三夜,他还不停哆嗦,但再没有失去神智,和晏熹一躺一卧秉烛夜谈,作为回报,将自己对几位皇子的看法和盘托出,又品评了诸位大臣,隐晦地表达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只要不危及国之安泰,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

    晏熹:“他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养不熟的白眼狼懂得报恩,虽然这恩也没多少,但还是让晏熹开心了些,觉得自己也不算全然的徒劳无功。

    第十四天,圣驾回銮,晏熹拆了夹板,重新躺回自己榻上。他再不用担忧,苏府的信已经送到,明日苏婴就会从那里养病“归来”,晏熹吩咐下人去收拾院落让苏大人住回来。

    苏婴收拾停妥,借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苏府,和苏冶谈了一夜。虽然瘦脱了形,但他整个人都丰神俊朗、容光焕发,先前身上那种重重叠叠的死气也不见了。他备了厚礼,等着一早去拜谒文丞相。

    刘显午后会从正门回宫,苏婴听闻消息,思量几番,终究觉得不妥,只好改为恭迎圣驾回宫,下午再去拜谒。未随行的臣子们都要列队跪在道路两侧,他和文璋虽然因病休假,却也不好这样明目张胆地蔑视皇帝。

    他一根棍似的顶着自己的衣裳,脚下发飘,风吹过来,简直能从宽大的袍袖将他吹成个巨大的葫芦。苏婴知道自己瘦了很多,可看到衣带长出来的那一段还是吃了一惊。他跟着苏冶站在官道旁边,触目所及并没有发现文大人的身影。

    “……”这老混账,他还真的敢称病不来!

    又回头一看——这里其实离他第一回看到文璋衣冠不整刚从花街出来的地方不远,他抬头能望到自己当初坐的那个茶楼。短短数月,李荣就要被他儿子害得辞官回乡了,物是人非。

    晏熹自然不想来跪着,他既得了令,便能不来就不来,何苦为难自己的腰背?

    能折腾人的东西,有苏婴一个就够了,还要跟着刘显折腾,难不成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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