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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募兵腹案

    庐江太守府内。

    “郑宝已死?”刘勋惊得双目圆瞪, 一时由跽坐改为直跪,追问道, “为谁所杀, 何时之事?速速禀来!”

    扬州拥兵自重的豪族不少, 郑宝麾下精兵数千,当为其中之首。此人明面上对他颇为敬重, 逢年过节没少送礼, 是个贴心懂事的“地头蛇”。

    与他关系良好的郑宝突然身死, 各势力间的平衡被打破,扬州莫非要变天?

    跪倒在刘勋案前的小吏答诺, “据闻乃刘子扬所杀。”

    听到这个消息, 刘勋松了一口气, 复而皱起眉头,满心疑惑——刘子扬淮扬名士, 怎么无端杀起人来?

    小吏低声禀报, 说起他所风闻的前因后果, “……刘晔宴请朝廷使者,郑宝闻讯, 率部曲携礼前往拜见。”

    “晔于宴上诛郑宝, 而后仅率数名家僮诣郑宝营,收服其众。”小吏低头说着,脸上隐隐流露敬佩之色, 刘子扬单骑劝降敌众, 真乃不世出之俊彦。

    “刘子扬得兵数千, 明府当厚加交结。”小吏叩头劝道。

    刘勋右手在膝盖上来回摩挲,沉吟着,“该当如此……”

    刘子扬家世人才远胜郑宝,又为汉室宗亲,就算自立也是名正言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郑宝何以如此不慎,给他平白添一桩麻烦。

    “府君!”有人急忙忙推门而入,“明府大喜!”

    刘勋抬眼一看,他麾下从事手上拿着一卷竹简,提着袍摆匆匆跑过来。

    “喜从何来?”刘勋站起身,纳闷又期待地看着失态的部下,有什么喜事能让从事喜形于色?

    从事一路跑过来,咽下口水,微微气喘道,“刘子扬杀郑宝得其众,不欲拥兵,欲将数千兵众赠与明府。”

    “竟有此事?”刘勋快步走到从事身前,按着从事肩膀激动问道。他方才正对刘子扬满心忌惮,此时闻讯又惊又喜。

    北风肆虐,吹得营门前的军旗猎猎作响,刘晔伸手拢好被风鼓起的羔裘,顺手抚着战马脖颈上垂散的鬃毛,眯眼眺望远处。

    马蹄声和着呜咽的风声,遥遥望去,奔腾的战马汇成一道黑线,赤红的“刘”字旗帜迎风招展,千余骑兵望营门而来。

    可惜此“刘”非汉室之“刘”,刘晔心里摇摇头,他生不逢时,汉室如风中残烛,日渐倾颓,刘晔自知没有光武帝刘秀的本事,不能力挽狂澜。既然如此,拥兵不过是自取其祸,非智者所为。

    再者说,数千兵马每天消耗的粮草惊人,就算他家中财货颇丰,也供不起这种损耗。时日一久,军中无粮,那又要四处劫掠,刘晔自恃身份,当然不愿做这种事。

    世人梦寐以求的精兵强将,对他来说,不过是累赘。

    这块烫手山芋送给谁?

    被亲卫簇拥的庐江太守策马而来。

    刘子扬跃下马,拱手长揖,“明府。”

    刘勋勒住缰绳,端坐马上俯视眼前年轻的士子,“郑宝何罪,君为何杀之?”

    刘晔拱手道,“郑宝欲驱民渡江,所图不轨。”

    “君何故委兵与我?”刘勋望向刘晔身后的随从,他没弄明白刘晔为什么不愿拥兵。

    “郑宝治军不以法制,其众素来以劫掠为利,而晔家中无资。士卒怀怨,久之必乱[1]。”刘晔拜道,“故此欲托与明府。”

    刘勋听着这哭穷的大实话,默然不语,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放下满心戒备,他下马带着部众跟随刘晔入营,走了几步,刘勋想起一件事,“听闻君曾延请使者……荀君在营中?”

    “荀君昨日已启程离去,或许书信尚未送至?”寒风又起,刘晔拢住衣袍,语声飘散在风中。

    庐江郡北部,数百人的车马往北赶路,车帘被掀开,杨向递进来一碟圆滚滚而金黄的橘子。

    “接着。”

    郭嘉抬手接住荀忻抛过来的两只橘子,当即剥起了皮,橘皮被他随手扔弃在车里,“南地冬则湿冷,夏则闷热,唯一可夸之处,唯物产颇丰。”

    “岂物产丰,亦富有人才。”荀忻接他的话茬,吃着橘子想起了赠橘人,“淮扬有刘子扬在,局势无忧。”

    “子扬勇略兼备,谨慎有加,尤偏爱未雨绸缪。若生太平世,必能牧守一方。”郭嘉悠闲地剥起第二个橘子,点评道。刘子扬的个性有点奇异,他执着于把危险抹杀于未萌之时,似乎安全感极低。

    荀忻点点头,是啊,刘晔行事果断,长袖善舞,再加上宗室的身份,太平年代定然能平步青云。

    “说来。”郭嘉两颊微鼓,咽下酸甜的橘子,眉眼弯弯,现出卧蚕,“当日君与子扬说甚?”

    “刘子扬恍惚而出,魂不守舍,若非我扶住,几近跌倒。”想到当日的场景,郭嘉靠着车壁快要笑出声。

    对上郭嘉写满好奇的眼神,荀忻心虚地移开目光,面无表情装傻。

    郭嘉揽住荀元衡肩头,“汝兄曾言,荀氏子弟坦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他催促道,“速说。”

    被催得没办法,荀忻实话实说,“误信谣言耳。”

    “我以为子扬精通器械,与之相谈半晌。”他沉默片刻,补充道,“却不知,子扬精通经义、兵法,独独未曾涉猎器械。”

    他心道,演义误我。

    荀忻所知的历史大部分来源于演义,即使他知道演义七分真三分假的写法,对于他不了解的那一部分,很难分清楚哪里是罗老先生虚构的。

    他记得刘晔在官渡之战中献发石机这一节,于是觉得刘子扬必定精通机械,闲聊时跟其探讨起齿轮和杠杆的原理,刘晔也一直应和。

    “听闻子扬精通器械,忻有一惑不解……”那时荀忻正打算虚心求教大佬。

    刘晔终于羞愧地打断他,“荀君,晔实不通此事。亲友俱知,刘晔从未有涉猎。”

    “不知荀君从何听闻?”

    空气瞬间凝固,长久的沉默中,尴尬在两人间蔓延。

    ……

    这大概是荀忻此生最尴尬的回忆之一。

    郭嘉伏在案上,肩头耸动,笑得不能自已,“为何有人……竟有人造此谣言?”他的笑点大概在于刘晔实惨。

    荀忻叹口气,在心里质问罗贯中,您为什么造这种谣呢?

    转而一想,罗老先生写书时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编的故事最后比史书更家喻户晓。这怪不得他。

    他们原路返回,渡过淮水,从南向北渡河时郭嘉倒没有太多不适,看得原本不信“郭祭酒水土不服”之说的许褚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奔波十数日,一行人抵达汝南郡的慎县,入城稍作休整。

    传舍中,荀忻所居的屋内被人扣响,“主公。”来人推门而入,正是杨向。

    “杨君有何事?”荀忻就着木盆洗头,乌黑长发垂在盆中,闻声握着滴水的长发,扯过一旁的布巾擦水。

    “仆冒犯。”杨向发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脚步微滞,略有犹豫后继续走上前道,“许都有军令送至。”

    荀忻闻言来不及擦干头发,从杨向手中接过竹简,拆开封泥展卷而读。

    “主公?”杨向捡起从荀忻肩头掉落的布巾,青年乌发沾湿,白若羊脂的脸上有水珠滑落,肩头衣襟一片深色,此刻阅信的神情略显凝重。

    荀忻皱着眉,老曹下令知会他,趁着严寒未至,他们将要起兵征讨吕布。顺便让他在汝南募兵千余,率军前往徐州广陵郡援助陈登。

    看老曹这意思,是想让近在广陵的陈登打头阵,为他大军从许都开拔争取时间,而后合军一处包围下邳。

    募兵……荀忻犯了难,汝南郡被袁术糟蹋过,十室九空,老曹只让他募兵千余,像是去广陵打酱油凑个数,大概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人数还在其次,问题是老曹明示他,军情如火,让他越快越好。

    摆在他面前的困难就变成了——如何在数日之间募兵千余。

    荀忻收好竹简往外走两步,突然想起自己这副尊容。天冷头发干得慢,一时半会出不了门,他转而望向杨向,“杨君,烦劳邀郭祭酒来此一叙。”

    初冬时节,人们已换上冬衣,郭嘉为图省事,学着刘晔在薄袍外裹一件羔裘,出门后被屋外的冷风吹得遍体生寒。他快步超过领路的杨向,推门躲进屋内。

    室内生着几个铜火炉,直棱窗大半被糊起,只留下上方一掌宽透气。伸手在门旁的火炉上烤了片刻,郭嘉自觉活了过来。

    “奉孝。”荀元衡起身走过来迎他,披散的长发潮湿,看起来刚刚沐发。

    “何事如此心急?”郭嘉跟着荀忻走到入席落座。

    “许都军令。”荀忻把竹简递给他,曹操让郭嘉留在汝南,等大军东至,随行参军事。

    郭嘉看了一眼杨向,荀忻于是对杨向拱手示意,这位亲卫随即退去。

    “募兵之事,元衡可有腹案?”郭嘉缓缓卷起竹简,竹片悉索作响。

    荀忻垂眸道,“荒年更易募兵,汝南虽荒敝人少,然不时有人自淮南渡河而来。施之以资粮,不愁无人投军。”等郭嘉过来的这段时间,他考虑过后发现募兵本身不是难事。

    “我所忧之事。”荀忻抿抿唇,抬眼望着郭嘉,眼中隐隐含忧,“新卒未及训练,途中是否会哗变,乃至叛乱?”

    没有经过训练的士卒不说上战场,就是简单的行军都成问题。新卒们从未离开家乡,途中很大概率会逃跑。一人逃,众人逃,这支乌合之众恐怕没到徐州就溃散了。

    “要使一军令行禁止,需积年之功。”郭嘉收起了周身的随意,肃然道,“要使一军听汝号令,半日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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