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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二十六章

    “如果你们能猜中石子在哪个碗里,我就告诉你们一个故事。”卜向空坐在警局的桌子后,将一个白色的石子扣进一个小碗里,然后不断移动着桌上三个小碗的位置。

    我和季明媚、卜鹰的眼睛全都跟着他的手在移动,他这人本来就有些神神秘秘,此刻这架势一摆出来,越发像个江湖骗子。等他移动了半天碗的位置,终于停了下来,示意我们开始猜石子在哪个碗里。

    季明媚眼疾手快,正要去翻动一直盯着看的那个小碗,我一把拉住了她。她回身看了看我,眼中满是询问之色。我告诉她:“这种跑江湖卖艺的小把戏,你不要上当了。事实上石子不在任何一个碗里——石子在他的掌心,并没有被放进碗里。”

    “是吗,”卜向空笑眯眯地道,“你确定?买定离手了啊。”

    我肯定地点点头,卜鹰和季明媚见状也都点头。在将碗摆好后,卜向空的手便一直没有靠近过它们。这时他将手摊开,又松开指缝,将手展示给我们看。我们都仔细地看过了,他的手上并没有任何东西。

    “要不,还是你们自己来开碗吧。”卜向空朝我们展示了手后,想了想又道。

    我也怕他在开碗的时候弄鬼,便依次将碗翻开了,不料刚翻开第一个碗便怔住了——石子静静地躺在碗里,正是季明媚先前要开的那个碗。

    “很多时候,聪明人更容易受骗上当。”在我们发怔的空隙,卜向空忽然出声道,“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足够聪明,比别人更容易看清真相。可是,什么是真相呢?如果这个真相正是别人希望你看到的,那它还是真相吗?”

    他说得有些隐晦,似乎在预示着什么,所以我们都静下来等他的下文。不料他说完这话后便陷入了沉默,我们三人和他大眼瞪小眼半天后,季明媚才张大了嘴问道:“然后呢?”

    “然后你们就全都上当了啊。”卜向空淡淡地道,“你们中间有一个聪明人,觉得他看清了真相,所以阻止了一个本以为自己也看清了真相的人。而第三个人出于对第一个人的信任,也相信了他,结果三个人全都上了当。你看,有时候你想骗很多人,只需要骗过其中的一个就够了。”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呢,不要轻信别人?”

    “事实上我想告诉你们的是,谁都不要相信,包括你自己。”

    “包括我自己?”季明媚有些好笑地道,“我不是猜对了石子在哪个碗里吗?”

    “你确定你猜对了?”卜向空凝视着她。

    “这碗都掀开了,有什么确不确定的?”季明媚越发好笑了。

    “哦。”卜向空摸了摸下巴,向那几根并不存在的胡子示好,“那你再将其他的碗掀开看看?”

    季明媚闻言狐疑地环视了我和卜鹰一眼,然后伸手将其余的两个碗也掀开了。她这一掀碗,我们三个顿时又都怔住了,因为桌上的每一个碗里都赫然躺着一颗石子。

    “不对啊,”季明媚愣过之后便叫道,“既然每个碗里都有石子,那不是我随便掀开一个都算猜对了?”

    “真的吗?”卜向空将三个碗重新盖好,然后变换了一下位置后又打开,“现在呢?”

    三个碗里都空荡荡的,三颗石子都已不知去向。我们不知道卜向空还有这一手,都很惊奇,“所以不管我们怎么猜,结果都是错的?”

    “不错,那么问题的关键在哪呢?”卜向空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不在于碗,也不在于石子,而在于人。因为结果在我手上,所以不管你们怎么猜,都是输。好了,那么这位小先生就要问了,那在这个局里怎样才能不输呢?”

    他说着又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朝着我们眨巴眼睛。我们看他说话的神态着实可恶,又一贯自说自话,便都故意不去接他的话茬。卜向空等了半天见我们无人开口,也不着恼,自顾低头将桌上的碗收拾好了,耸了耸肩便要离去。

    我们不问,他居然也真的不说。卜鹰无计可施,只好伸手拉住了他,问他:“那究竟怎样才能不输呢?”

    “如果你们没拉住我,那这局你们输得倒也没有太厉害。可是你看,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卜向空脸上露出嘲笑的表情,继而又意味深长地道,“只要你们开始参与进来,就没办法不输。唯一能让你们不输的,就是一开始就不参与。”

    “我总觉得你这些话似乎意有所指,”我也被他搞得有些没脾气,“我们确实输了,但那个故事呢,能讲给我们听吗?”

    “我发现你们这些年轻人不但沉不住气,而且还脸皮厚。”卜向空一脸的慈祥,露出一副拿我们没办法的表情,“可是谁叫我是长辈呢,你们非要赖皮我也只好说了。话说啊,在北宋真宗朝时,因为皇后薨逝……”

    他说,因为真宗朝时皇后薨逝,而此时后宫的刘、李两位妃子各有身孕,若谁先诞下皇子,便有可能被继立为皇后。刘妃生怕李妃先她一步产子,于是与太监总管郭槐串通,趁李妃分娩时用剥皮狸猫换下刚出世的皇子。

    此后,李妃因为诞下“妖物”而被打入冷宫,刘妃则被立为皇后一手遮天。后来刘妃之子因故病逝,真宗皇帝无子,于是便将八贤王之子接入宫中立为太子。然而这位八贤王之子,实则却是当年被狸猫替换下的那位皇子……

    卜向空一开始讲这故事时,我们都还竖起耳朵听得认真,可是后面越听越不对劲。这不是尽人皆知的《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吗?偏偏他还得讲得唾沫横飞水泼不进,我们就是想打断他也做不到,只好委屈耳朵听他把故事说完了。

    好在卜向空口若悬河,说起话来嘴里像藏了条瀑布,方圆三尺内无人能在他的口水下逃生,说得倒也跌宕起伏曲折动人。我们权当不花钱又听人说了回书,所以耐下性子听他说完了。

    在听他说的过程中,我和卜鹰、季明媚交换过眼神,都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卜向空在信口开河,目的不过是为了敷衍我们。他压根没打算将原先的那个故事告诉我们,就随口说了个故事将我们打发了。

    所以我们等他说完后,也无人吭声接话。卜向空见我们都沉默是金,诧异道:“我讲得不好吗?”

    “不错不错。”我也随口敷衍他,起身往外走去,“把戏也玩过了,故事也说过了,是不是该做正事了?”

    “嗨,不就是去看看韩杨的尸首吗?”卜向空不以为意地道,“尸首又不会跑,迟这一时半会的,有什么打紧?”

    我在看守所时答应过岫红,要替她去看看韩杨的尸首给他送行,所以在和卜鹰等人将锦笛送到警局,又将一应事情都办妥了之后,便提出要去看望韩杨的尸首,同时也托了卜鹰在城外的山上买了块地,准备让他入土为安。

    可是没想到我们找到卜向空的时候,却和他拉扯了这么长的功夫。我听他又在磨磨蹭蹭,一副不大想去的样子,心中疑云顿起,问他:“你不是在拖延时间吧?这人都死了,你还怕他跟我们跑了?”

    “或许呢?我有时候也在想,遇上你们这群倒霉孩子,难保不会把死人气得活过来。”卜向空眨了眨眼,心事重重的样子,总之行迹非常可疑。季明媚和卜鹰也有些嘀咕,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这人比卜鹰狡诈多了,所以季明媚在嘀咕过后,不由分说上去拉了他就往外走。季明媚毕竟是个姑娘家,又是他一向娇宠的晚辈,所以卜向空也不好对她怎样,只得跟着她走出了出去。

    警局有暂时停放尸首的地方,我们一行人来到停尸房时,季明媚和卜鹰正要与我一道进去,却被卜向空拦下了。

    “他答应过人家要去看韩杨,你们又没答应,瞎凑什么热闹?平白无故地对着一张死人脸看来看去,晦不晦气?你们别去了,让他自己去吧。”卜向空说。

    他说得倒也不无道理,死人也确实没什么好看。所以我对卜鹰和季明媚道:“那你们就留在门外吧,我自己进去便是了。”

    这事也没什么可争执的,卜鹰和季明媚都点了点头。我又问卜向空,“我想将韩杨的尸首领去安葬了,需要办什么手续?”

    “等你出来吧,叫卜鹰领你去办。人都死了,本来也是要叫家属领尸首回去的,既然他没有家属,有人给他办后事也省了警局的麻烦。”卜向空答道。

    我闻言便转身推门走了进去,停尸房因为避开了光照处,所以显得阴森冰凉。我刚一迈步走进便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而门可能是因为失衡了的缘故,在我进去后便自己又关上了,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砰响,像是有人在门后推了一把。

    韩杨的尸首被放在了一个木台上,我朝着木台走了过去,走到台前时站住了脚。韩杨双手交叉放在了胸前,双眼紧闭。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尸首的脸色相当不错,比之前我在看守所那匆忙一瞥看到的红润多了。

    莫非人死后没什么事可操心,连心情也会愉快起来?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对着尸首说道:“是岫红让我来看你的。你爱她一场,虽然没有结果,总算她不是铁石心肠,知你孤苦,让我来送你一程。”

    说着我便有些感触,忍不住唏嘘起来,居然替岫红说了几句话,“她一生冷漠,或许并不将谁放在心上,倒并非独独对你如此。好在她临死之前终于对你动念,如今她亦身陷囹圄时日无多。你若嫌此去清冷,不妨等她一等,也免得她只身上路,孤苦无依。”

    我说完这番话后,自觉完成了岫红的嘱托,心中一阵松快,正要走出停尸间去办领取尸首的手续,不料眼角瞥了尸首一眼,却赫然发现尸首的眼角处正缓缓流下两行泪来。

    尸……尸首居然流泪了!

    我顿时头皮一炸后脑勺一凉,继而整个背便弓了起来,浑身上下毛骨悚然,整个人都僵住了不敢动弹。我想到自己把死人都说哭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感到自豪。

    而正在我不知所以间,那木台上的尸首忽然起身坐了起来,然后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珠,缓缓对我说道:“别来无恙啊,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