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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老实说,这世上生性凉薄的人多了去了,但是像祁掌柜等人这般转眼无情的,还真不多见,而他们自己却似乎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这群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能如此薄情寡义。

    看他们的举止,并不像是亡命之徒,因为从他们身上只能看到无情,却看不到什么血性。褚掌柜的尸首一动不动,却给人一种竭力想爬起与他们一块去的感觉。我见状忽然又想起,当时祁掌柜他们在曹溪镇杀了那男子后,将他抛尸在镇外的情景。

    当时的那具尸首也是如此孤独,如此渴望回到人群中去。但是它办不到,因为死人对任何事都无能为力。现在严掌柜死了,没有任何人上门去吊唁他,祁掌柜他们想的只是如何瓜分他留下的份额。

    褚掌柜也死了,死的时候他的兄弟也没有看过他一眼。不知道他们当初将那男子抛尸镇外时,会不会想过自己也会是如此的下场。我心中感慨着,也和季明媚、卜鹰一道,跟着严夫人回到了严家。

    严掌柜的棺木摆放在灵堂上,棺盖并没有合上。季明媚心中害怕,没有走过去看尸首,我便和卜鹰等人走到棺木前往棺内看去。

    棺木内,老严脸色惨白,嘴唇果然像严夫人说的那般血红。惨白的脸配上猩红的嘴唇,看着无比的妖异。老严嘴唇微张,似乎要向我们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我只看了他一眼,便急忙将视线转开。

    正当几个人都有些惶然时,这时灵堂上的白幡忽然一动,从灵堂后走了一个人出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全掌柜更是差点原地蹦了起来。那人从后面走出来后,便怯生生地道:“见过诸位伯伯。”

    我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脸色苍白,眼神有些不敢看人,想必性格有些胆怯柔弱。全掌柜见了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道:“是稚媛啊,吓你全伯伯一跳。你几时到家的?”

    “今晨到家的。”严稚媛低声道,“才到家便知道我阿爹……”

    她神色悲伤,可是并没有哭。全掌柜等人胡乱安慰了她几句,并没有用心,可她还是躬身谢过了他们。冯掌柜见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忙道:“你放心,虽然你阿爹去了,有我们几个伯伯在,总会照顾你们母女周全的。”

    严稚媛摇摇头,轻声道:“我与阿娘商量过了,等办完了阿爹的丧事,便将严家的胭脂铺变卖了,去往别处过活。”

    冯掌柜等人一怔,随即便大喜过望,忙道:“严家的店铺我们可以接手,反正不会亏待你们就是。”

    说着话,老严唇上出现鲜血胭脂的事,好像已被他们全然忘在了脑后。我和卜鹰见他们如此唯利是图,竟连些微掩饰都不愿做,当真是大开眼界。严稚媛眼中闪过一丝气恼,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又低声谢过了他们。

    严夫人见状也道:“既然各位伯伯有意接手,那便立个文书吧。”

    冯掌柜等人求之不得,当即便让人取来纸笔,在灵堂之上拟定了文书,然后分别按了指印,竟然就在灵堂上将店铺转让的事敲定了。严家的几家店铺由冯、全、祁三人接手,冯、全二人都极为兴奋,只有祁掌柜不动声色。

    他们弄完文书的事后,便急着回家将钱送来,将此事最后落实,所以都急匆匆地离去了。既然他们三人离去了,我们自然没必要再留在严家,于是也告辞出来。

    刚出严家门口,我便对卜鹰道:“严掌柜的死,问题很大。我越发觉得并非全掌柜等人谋害了他,否则他们不会在警察跟前表现得如此急不可耐。”

    “不错。”卜鹰道,“严、褚二人的死,肯定与祁夫人脱不了干系,但祁夫人和全掌柜他们并不是一伙的。你说,会不会其实祁家夫妇才是主谋?”

    每次有信来通知他们供货将会减少时,都死了一个人。而死去的人,正是被他们选出来承担减少最大份额的人。听起来这事的逻辑好像是,谁的份额被减少最多,谁就会死。而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祁家无疑是最强势的。

    也就是说,不管份额怎么减,祁家到最后才会承担最大的损失。如果再有信来,祁掌柜会是最后一个死的人。而最后一个才死的人,往往不会死。照这样看,的确很像是祁家夫妇在幕后操纵这一切。

    如果全、冯等人都死了,整个胭脂镇自然就都归了祁家。

    “确实很像。不过我倒有个不同的想法……你们不觉得,严家小姐归来的时间点太凑巧了吗?”季明媚忽然道,“严掌柜头天去了,她第二日便回到了严家。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她知道父亲去世了,特意回来奔丧一样。”

    “咦,被你这么一说,倒也真是。”我也沉思道,“况且刚才严家母女就在灵堂之上,将严家所有的店铺都转让出去了。这么重大的事,她们竟然在片刻之间便做了决定,看着就像是……”

    “就像是早就深思熟虑过了一般。”卜鹰接道,“严家,在谋划退出胭脂镇!”

    胭脂镇的生意想必一向兴隆,所以全掌柜等人得知严家有意转让店铺后,便迫不及待地要接手。既然生意这么好,为何严家要谋划退出?如果严家真的在谋划退出胭脂镇,那么严掌柜的死是否与此有关。而后来死了的褚掌柜,与此又有何关联?

    我们一路讨论这些事,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街心。卜鹰定住脚,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么大的一条胭脂街,你们说,需要什么样的财力才能建得起来?”

    “至少应该富得远近闻名吧。”我随口答道,话刚说出口便打了个激灵,瞧向了卜鹰。

    卜鹰嘿然一笑,深沉地道:“既然祁掌柜他们有这样的财力,怎会完全无人知晓他们的来历?”

    “可你不是查过了吗,就是没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季明媚皱眉道。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我颤声道,“有这样财力的人,绝不至于丝毫查不到来历。既然祁掌柜他们籍籍无名,那么,很可能胭脂镇并不是他们建起来的!”

    “可是,自胭脂镇问世以来,就是他们在经营啊。”季明媚奇道,“若是他人建的,怎会将如此大的一片产业拱手让人?”

    “你忘了死在曹溪镇的那对男女了吗?”我也深吸了一口气,“我们看到曹溪镇的时候,镇子就已经是一片废墟。既然是废墟,他们出现在废墟上做什么?”

    “你是说,当时废墟上有那么多人,其实就是在重建胭脂镇?”季明媚也惊道,“事实上那对男女才是这片产业的主人,而祁掌柜等人杀了他们,所以才掌握了这条街!”

    “我怀疑,祁掌柜等人其实是被那对男女雇来重建镇子的。可到最后,雇主却身死财散,被雇之人却堂而皇之地入主了这里。”

    “当时祁掌柜等人杀人,是被镇外的那群人逼迫的。这群又是什么人,与那对男女有什么仇恨,也是需要弄清楚的事。”

    “可惜,你现在才发出这样的疑问。”我有些扼腕地对卜鹰道,“否则的话,你在县上就可以先去查探清楚,当初什么人有能力建起胭脂镇。”

    “嘿,”卜鹰笑道,“不用可惜,我来之前就已经拜托县警局的人,在全省范围内排查一下,哪些人有财力建起胭脂镇,而又有哪些人这些年状况异常的。”

    “原来你还没到胭脂镇时,就已经考虑过这个了。”我恍然大悟道,心中倒是对他起了一丝敬意。

    “不错,只是因为当时我没时间在那等,所以才先行赶了过来。”卜鹰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来诧异地道,“走啊。”

    “去哪?”他既然都有安排了,我便问他。

    “去褚掌柜家,眼下褚家的人应该已经将尸首搬回去了。”卜鹰答道。

    “你亲眼看到褚掌柜死在你眼前,还去褚家做什么?”我奇道。

    “给老褚化妆。我瞧他那个鬼样子,嘴上涂了胭脂想必也不会比老严好看,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将老全他们的魂吓掉。”

    “啊?”我和季明媚同时愣了愣,随即就都反应了过来,“原来严掌柜嘴上的胭脂,是你涂的!”

    “嗯哼。”卜鹰耸肩道,“怎么样,手艺不错吧?”

    “原来你当时跟着严夫人进去,就是为了做这事。严夫人同意你这么做?”

    “她若不同意,就不会去祁家报信了……是我让她去的。不用惊讶,老严是在被迫接受减少份额后死的,此事与其余四家怎么也脱不了干系。所以我对她说要给老严讨个公道,她便同意了。老祁等人若真是杀人后夺取了胭脂镇,此刻心里怎么也该有些慌。你别看他们刚才在灵堂上丝毫不提这事,那是因为心虚。”

    原来我们刚才的那番话,卜鹰早就想到了,所以才会想到以此来迫使全掌柜等人露出马脚。既然这样,我们便跟着他去往了褚家。他果然也照搬了在严家的做法,让褚家人给褚掌柜的尸首涂了胭脂,并嘱咐他们入夜之后再去祁掌柜等人家中报讯。

    从褚家出来后,我本要问他还要去哪,谁知卜鹰却让我们先回去,说是他要自己在街上逛一逛。我听得很诧异:“这是条卖胭脂的街,你有什么好逛的?”

    “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胭脂。”卜鹰幽怨地道,“小时候躲在房中偷偷给自己涂脂抹粉,被我娘揍了不下三百余次。如今来到这胭脂一条街,给自己买点胭脂怎么了!怎么了!”

    我被他看得背上寒毛都起来了,忙不迭道:“你去!你去!”

    卜鹰“嗯”了一声,忽然柔声道:“那我去了哦,你们先回住店去吧,要不要我给你带点什么?”

    我打了个哆嗦,急忙拉了季明媚就走,头也不回地道:“不用不用,你买你喜欢的就好。”

    卜鹰没有应声。等走过了一段距离,季明媚忽然站住脚拽住了我,道:“走,我们跟在他后面,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咽了口口水,艰难地道:“要不,你们兄妹俩结伴买胭脂去,我……我一个人先回住店?”

    “买什么胭脂!”季明媚一手指戳到了我脑门,“他妈确实揍过他三百余次,可从来没有一次是因为胭脂。他刚才那么说,就是想甩开我们自己去做什么。这人神神秘秘,肯定没好事。”

    “啊?”我张大嘴愣住了,原来我又被卜鹰骗了。

    “喂,你愣着想什么呢?”季明媚嗔道。

    “我在想,既然卜大娘身手这么好,为什么只揍了他三百余次。”

    卜鹰抛下我们独自行动,我们心中自然气恼,便往回走去找他。好在他还没走远,街上人又多,一时也没让他发觉我们。卜鹰果然并没有进入沿街的店铺,而是一路东张西望,似乎正在找什么人。

    没多久,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忽然往旁边走去。我们顺着他的身形看去,却发现他居然在一个乞讨的小乞儿身边站住了。那小乞儿整个人灰头土脸,正懒散地坐在地上。也不知卜鹰跟他说了什么,那小乞儿忽然满脸惊恐,对着他连连磕头,似乎在请求他放过自己。

    我和季明媚都有些发蒙,难不成卜鹰穷疯了在勒索那个小乞儿,所以那小乞儿才会给他磕头求放过?卜鹰伸手扶住那小乞儿,又对他说了几句什么,小乞儿都老老实实地应了。然后卜鹰直起身来,继续往街下面走。

    他一路走来,不断地跟在街上的乞丐打着交道,似乎在打听什么事。确实,乞丐往往最了解当地的风吹草动,看来卜鹰是在向他们打听祁、严诸家的事,只是不知为何要甩开我们。他向几个乞丐打听过了之后,便继续朝着街尾走去,忽然走入了一家胭脂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