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笑着就交锋了几个回合，我和季明媚都听得有些发愣。我用眼角瞥了一眼祁夫人，只见她脸色平静，听着卜鹰与祁掌柜唇枪舌剑也没什么表情，似乎是在听一件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事。
正说着话，这时冯、褚、全三位掌柜忽然从院外走了进来，褚掌柜手里拿着一封信，人还未到便急匆匆地嚷道：“大哥！大哥！”
等他们走近时发现我们也在，倒也没有太过意外。褚掌柜扬起手上的信，自顾对祁掌柜道：“完了完了！这老严刚死，不知怎的，供货商竟又来信告知我们，来年的供货要再少两成！这……那老严不是白死了吗？”
“怎么会是白死呢？”冯掌柜急道，“老严要是没死，那我们现在就要五个人分六成的货，现在至少是四个人分，总归是要好上那么一点。”
这话也是**裸地在庆幸老严死得好，看来果然如祁掌柜所言，老严死后这几个人或许就在家中拍手相庆。全掌柜见这两人说得毫无顾忌，急忙拉了拉站在他旁边的褚掌柜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口无遮拦。
“怎么了？怎么了？”褚掌柜嚷道，“知道老严死时，最高兴的不就是你吗？别说你高兴，我也高兴。有什么说不得的，人又不是我们杀的！”
全掌柜被他说了一顿，神色有些尴尬，强笑了一下，朝我们道：“让诸位见笑了！”
“不见笑不见笑。”卜鹰笑容可掬，“瞧你们无耻得如此坦荡，我倒真有些相信人不是你们杀的。”
“不是，你什么意思啊？”褚掌柜大概是性子有些急躁，听了这话顿时跳了起来，“你还真怀疑人是我们杀的啊？我们连他的毛都没碰过，不是都已经告诉你了吗！”
“事实上，如果人是你们几个合伙毒杀的，那么你们的话就一句都做不得数。”卜鹰还是笑眯眯地道。
褚掌柜还要再说什么，冯掌柜也急忙拉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再开口，然后自己转向祁掌柜道：“奇怪啊大哥，这些年我们的货一向卖得很好，供货商那边也从未出过什么问题，怎么就这几日时间，竟然接连来信告诉我们要减少供货？”
“我听说隔壁县也想参仿胭脂镇，做起了胭脂一条街的生意，或许货源是被那边拿走了也未定。”祁掌柜沉吟道，“如今货源减少已是定数了，眼下该怎么分配这减少的两成，倒需要再议一议。”
“怎么分配？”褚掌柜干笑一声，“既然老严已经不在了，自然是剩下的这六成份额，由我们四家均分了。”
“均分？”全掌柜奇怪地笑了起来，“不对吧。老严在的时候，我们商议的结果是，谁上一年出货最慢，这减少的份额就由谁承担一半，剩下的另一半由另外几家共同承担。现在老严不在了，你就是上一年出货最慢的人，这再次减少的两成，应该由你承担一成。”
“这是上回商议的结果，怎能用在这一回的事上！”褚掌柜脸红脖子粗地道，“上回刚议出这个结果，老严就不明不白死了。这一回要是再按上回的分法，不定还会不会死人。不行，不能这么分！”
他语气强硬，其余三人却都只是冷眼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冯掌柜才慢慢地道：“老严死前说，这种分法他可以愿赌服输，不知轮到我们时，会不会像他那般光棍？看来还是被他说中了啊，老褚，你可没有老严那么干脆。”
“所以你们几个，全都是这个意思了？”祁掌柜和全掌柜都没有应声，褚掌柜顿时怒了起来，“你们想像摆布老严那般摆布我，想都别想！我不同意，我倒要看看，谁能剥夺我的份额！”
他说着，怒气冲冲地将手中的信丢向了三人，然后转身朝着院门口走去。信被风吹起，在空中荡了一荡，然后缓缓地落向地面。其余三人也都没有在意，只是冲褚掌柜喊道：“老褚！老褚！”
褚掌柜听而不闻，一步步走得像是要将祁家的地面踏碎。三人见唤不回他，都有些无奈，这时一直没吭声的祁夫人忽然也出声叫道：“老褚！”
褚掌柜听到她叫自己，这才回过头来，怒道：“你也劝我接受这结果吗？”
祁夫人摇了摇头，柔声道：“我本就不同意按你们的方法来分配份额，只是你们兄弟的事我也不好插手，所以一直没吭声。”
老褚闻言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哼道：“还是大嫂明事理。”
“我一向不干预你们的事，也不知道你们兄弟这么些年的感情，还经得起几次争吵。”祁夫人叹道，“不过男人的事归男人的事，我们女人家之间可不能受了影响。我新近刚做了几盒月季胭脂，你带一盒回去给弟妹吧。”
褚掌柜有些不耐，“我们自己家中就是卖胭脂的，要什么胭脂水粉没有，大嫂又何苦做这什么胭脂？”
“买来的胭脂，哪比得上自己亲手做的。”祁夫人笑道，慢慢地用手抹了抹嘴唇，似乎在将一层看不见的胭脂抹均匀了。
她这番举动其实并没有什么稀奇，但是我和季明媚却看得同时心一跳，几乎失声叫了出来。因为她这动作，实在是太像我们在曹溪镇见到的那女子了。当时在阁楼上，那男子往她唇上抹了胭脂后，那女子就是这样用手抹唇的。
季明媚震惊地看了我一眼，我也回视她一眼，心中急速转动。祁掌柜等人就是当初在曹溪镇杀人的那批人，祁夫人虽然比他们小几岁，却也小不了多少，自然也不可能是那死去的女子轮回转世。
可是为何这两人抹唇的动作却如出一辙，难道还是巧合？
褚掌柜等人当时并未看见那女子抹唇，所以对这一幕恍若未闻，只是强自按捺着性子道：“那你快去取吧，我在此等你。”
“也不知你这急躁的性子，当初弟妹是如何看上你的！”祁夫人嗔道。
“也不知你这温暾的性子，当初大哥是如何看上你的！”褚掌柜回敬道。
“砰，你死了！”祁夫人喝道。
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褚掌柜自己也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不要！”
他喊完话后，现场的气氛顿时也为之一凝，但是褚掌柜并没有像老严那般忽然倒地，我们见状都长吁了一口气。祁夫人朝着老严和他都喊过这句话，老严死了，可是褚掌柜却安然无恙。既然这样，看来老严之死确实是跟祁夫人无关。这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祁夫人刚才喊出那句话时，可能根本就没多想，但是喊出后就想起了老严之死，自己也吓坏了，整张脸变得煞白。等她看到褚掌柜并没有倒地不起时，这才整个人身子一软，差点瘫倒在地，祁掌柜见状忙搀住了她。
她站稳身子后，就朝着褚掌柜勉强笑道：“我……我去拿胭脂给你。”
褚掌柜可能确实是吓坏了，这会儿像是死里逃生了一般，脸上竟然全是庆幸之色，脾气也不暴躁了，忙道：“你……你去……”
祁夫人转身朝着院中的屋子走去，没多久拿了胭脂出来，走过去交给了褚掌柜。褚掌柜接过了，也没说什么便转身继续朝着院外走去。我们都在背后目送着他，全掌柜等人也都没再去叫他。
我们本以为褚掌柜会就此走出院外去，可是没想到就在他跨出院门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忽然晃了一晃，仰面朝着地面扑了过去，就像蓦然间被谁绊了一跤似的。院内的人见他倒地，全都惊呼出声。
祁夫人刚才那一“枪”没有打死他，他却在出院门的时候倒地了，就像是祁夫人那一“枪”的子弹飞得太久，这时才击中了他一样。这一下大出我们的意料，卜鹰愣了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飞快地朝着他奔了过去。
我和季明媚见状也急忙跟在他身后。我奔过去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全掌柜和冯掌柜脸上也全是惊恐之色，正齐齐地看向祁夫人。而祁掌柜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倒地的褚掌柜，不知心中正想什么。
至于祁夫人，则是一脸的呆滞，站在原地不停地发着抖。在“打死”老严的时候，她也表现得极其惊恐，但是身体上却毫无反应。现在的她也表现得惊恐万状，却没有季明媚再去握住她的手试探她的反应。
那她到底是真惊恐，还是做给我们看的？
不管怎样，老严和褚掌柜都倒在了她的“枪口”之下，这再也不能说是巧合。可不论是老严还是褚掌柜，死的时候和她都隔了几丈的距离，她到底是怎么将人“打死”的？
卜鹰蹲下身去查看了褚掌柜，然后起身朝着我们摇了摇头，示意他已经死了。我们都还没说话，这时全掌柜忽然颤声道：“每次有信来要减少我们的供货，就会死一个人，你们发现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所以这事看起来不但跟祁夫人有关，而且还跟胭脂镇的供货有关。
冯掌柜听全掌柜这么说，脸色忽然白了一下，强笑道：“还真是，每次供货一减少，我们五个便会死一个。这样一来，活着的人便一丝份额都不用少了。”
全掌柜吞了口口水，“可是，如果再有信来……”
他话还未说完，冯掌柜便急忙拉了他一下，全掌柜将余下的话吞了回去，和冯掌柜对视一眼，然后干笑道：“既然祁家再次出了人命，我们……就不打扰警察查案，先回去了。”
祁掌柜察觉到了他们脸上的异色，却平静点头道：“好，我就不送你们了。”
全掌柜和冯掌柜急忙朝他一拱手，正要双双走出院子，这时从院外忽然又走进一个人来。这人颇有些慌不择路，连倒地的褚掌柜都没注意到便从尸首旁走过，直到进了院子后，才又折返了回去，惊道：“老褚！”
等她叫出声来后，我们才看清了原来进来的竟是严夫人。她本在严家为老严守灵，这时却出现在祁家，全掌柜和冯掌柜都问她道：“出什么事了？”
“老褚……怎么了？”严夫人迟疑了一下问道。
“死了。跟老严一样的死法。”卜鹰不等全掌柜等人回答，便先出声道，“你不是在家给老严守灵吗，到这来做什么？”
严夫人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望着祁掌柜道：“老严嘴上……忽然出现了胭脂！”
“什么！”全掌柜和冯掌柜同时惊道，“谁给他涂的胭脂？”
“没人给他涂啊。”严夫人惊惶道，“他躺在棺中，忽然嘴就变得极其殷红，我便去看他，发现那……那像是掺了血的胭脂！”
鲜血胭脂！
我和季明媚同时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当时在曹溪镇的那个阁楼上，那男子就是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血给那女子点绛唇。现在老严先是莫名其妙死去，而后唇上也出现了鲜血胭脂。这怎能不叫人想到曹溪镇的那对男女？
全掌柜等人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全都脸色大变。全掌柜浑身哆嗦了一下，喃喃地道：“曹溪镇……”
“曹溪镇怎么了？”卜鹰冷不丁出声道，“胭脂镇就是在曹溪镇的废墟上建起的，不知当时重建时，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祁掌柜平静地道，“重建很顺利。”
“那全掌柜怎么忽然提起了曹溪镇？”卜鹰没理会他，而是盯着全掌柜看。
全掌柜见祁掌柜和冯掌柜都表情肃然，吞了口口水，答道：“没什么。我想说的是，曹溪镇会变成今日的胭脂镇，想必所有人都想不到吧。”
卜鹰“哦”了一声，摸着鼻子道：“严掌柜躺在棺材里，嘴上却忽然被抹了鲜血胭脂。你们不去看看吗？”
“去。”冯掌柜其实极为紧张，却在极力掩饰，“死人嘴上怎么会有鲜血胭脂，我们都该去看看，大哥说呢？”
祁掌柜点头道：“当然要去看看。”
他说着，俯身将褚掌柜丢在地上的信捡起，放入了怀中，然后和全、冯二人一道朝院门走来。卜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也回视卜鹰一眼，微微点头致意。三人从褚掌柜尸首旁经过，却连看都没看地上的褚掌柜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