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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住店桌旁的椅子上,身边的姑娘低眉顺眼,不时偷眼看我一下,眉目含情,一副娇羞的模样。这位季明媚姑娘万般皆好,声音清甜软糯,可以解苦口,长相也美得像蒙汗药,让人一入眼就魂不守舍。

    这几日我与她接触下来,觉得她性情也温柔可人,可是我心底总有些发毛,总觉得她要是发起狂来将我大卸八块,也会细细地剁作臊子,脸上照样风含情水含笑。上回我去到梅花镇借宿在她家中,谁知她却突然躲在了我的被子里,并且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对我说,她要跟我私奔!

    正常女子哪里说得出这样的话来,正在我瞠目结舌间,她居然又将自己的衣服轻轻拉开了,露出里面的胸衣来,然后轻声细语对我说道:“如果你不答应,万一我叫起来,那你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

    我看着她葱绿色的胸衣,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想起她当初在松下镇假扮“岫红”时,也是穿了一件这样的胸衣。我两次与她在床上狭路相逢,一次是她为了重现当年魏家的事,这次却是为了一脚将我踹进黄河。

    私奔的话从季明媚嘴里说出来,说不动心那是假话,我甚至在那一刻脑中千回百转,颇有些想入非非。不过想到季有节是我的长辈,此刻我又借宿在人家中,实在无法厚颜做出这种事来。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有个姑娘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而我竟然拒绝了。我心中正感慨,季明媚见我出言拒绝也不气恼,只是慵懒地拥着被子瞧我,轻咬着下唇,似笑非笑。

    眼前这情景实在太过暧昧,我忍不住心一跳,不料这心刚跳起来还没落回原处,就听季明媚当机立断,忽然高声尖叫了起来,就像忽然被我掐了尊臀一样。我猝不及防,顿时就打了个哆嗦,差点腿一软栽倒在地。

    季明媚叫完后回看着我,还朝我点了点头,笑嘻嘻地道:“喂,你要惨啦!”

    我呆呆地看着她,试问这样一个娴静温婉的姑娘,我又怎能想到她竟然能发出这种声音来呢?季有节与两位太太听到声音,自然很快便赶了过来,一进门看到我们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先是呆了一呆,然后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表情精彩纷呈,可是竟然都诡异地一言不发。

    季明媚这时两眼水蒙蒙的,看了我们一会儿后便将头埋进了被子里,然后被中就传来了轻微的抽泣声。这抽泣声小得恰到好处,它既能细致地表现一个姑娘家的羞恼,又含蓄地将她羞于声张的心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听得几乎拍案叫绝,可惜还没叫出来,就见季家的两位太太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心领神会,其中一位沉吟道:“要不,找个日子将你们的事办了?”

    她说着不等我出声,就忙又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连连顿脚道:“哎呀,这种事……这种事……真是……”

    另一位太太忙不迭接道:“真是丢死人了,我们季家是有头有脸的呀……,事到如今,哎哎,三媒六聘的事我们来负责,你就不用管了,如何?”

    他们居然连三媒六聘都不要了,要不是我穷得浑身冒冷汗,几乎怀疑自己是中了仙人跳的局。季明媚从被子中偷偷漏出脸来看我,她虽然很会装模作样,毕竟是个大姑娘,听到这样的话也忍不住脸红红的,这时对上我的眼神,眼中也闪过了一丝羞臊。

    我看着她的眼神,心中不知哪根弦忽然被拨动了,只觉得浑身燥热,差点忍不住答应下来。就在这时,季有节轻咳了一声,说道:“不要胡闹,连我们都不知道你几时回家了,他又如何得知?赶紧起来,出去换个房间。”

    两位太太听了顿觉扫兴,其中一个还想再挣扎一下:“即使是误会,可是这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又在同一张床上躺着,说不清哪!”

    另一个连忙表示赞同,“瓜田李下,人言可畏啊!”

    “什么人言可畏,”季有节板起脸来,“这里除了我们几个,还有谁?”

    “父亲,两位姨娘。”被子里的季明媚忽然说道,声音细若蚊蚁,咬在人身上也酥酥麻麻的,“不止今夜,我……我们之前就曾在同一个被窝里睡过……”

    两位太太闻言互视一眼,眼中闪烁着震惊的光芒,忽然同时叫道:“你……你不会有孩子了吧?”

    季有节也吓了一跳,张大了嘴看着我。我镇定地看看他,又看看季明媚。季明媚羞得将头埋进了被子,嗔道:“你说什么呢姨娘!”

    我们闻言同时松了一口气,季家人松开了准备揍我的拳头,我放松了准备拔腿就跑的腿脚。

    “可是……可是人家跟他都……都这样了,”季明媚接着道,声音低低的,“就……就只有跟了他啦!”

    两位太太脸上都露出言之有理的神色来。季有节问过了我,我将当时在松下镇发生的事告诉了他,是卜鹰安排将当年魏家的事重演了一遍,而季明媚则扮演了“岫红”的角色,确实曾和我躺在同一张床上,不过我对她可是秋毫无犯。

    季有节听得恍然大悟,同时也告诉我,卜鹰的母亲正是他的妹妹,所以卜鹰和季明媚正是姑表兄妹。季明媚上次离家出走正是去找了卜鹰,所以也出现在松下镇。我想到季明媚此刻的表现,终于知道为何卜鹰在蕉岭镇提到她时,会是那一脸不怀好意的表情。

    可是她为何会赖上我呢?我虽然并不妄自菲薄,却有些自知之明。眼下的我既身无长物,又一路奔波劳走,与她之间还彼此并不了解,着实不是个能让她一眼看上的人。我这时冷静下来,自然猜出了她这么做必定是出于某种目的。

    可是季明媚就是不承认,她死活一口咬定,除非以后就跟着我,否则就无颜再苟活于世。我听得心中暗道,我们早在松下镇时就睡过一个被窝了,可是看她从松下镇离去后的这段时日,好像也苟活得挺好。

    当夜,我们在季家吵闹了半宿后才各自睡下。不料第二日起来时我就发现,季明媚抱着个枕头睡在我房外,流的口水淹死了好几只蚂蚁。她见我起床后,又是一副欲哭还休的表情,一定要跟着我走。

    我被她这副哀怨的表情搞得有点恍惚,差点真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而季有节在睡了一觉后神志不清,居然也同意让我带着她出去多见识见识。两位太太在旁边听得连连点头,并且脸上露出同一副表情来,瞧那意思,是让我最好不要再带她着回来。

    我毫无办法,只能稀里糊涂地带着她一道出了门。一路上我问她,是出于什么目的非要跟着我。她假模假样地说,是因为和我有了肌肤之亲,所以要从一而终。我听她信口胡扯,想到她从省城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鼓动她两个姨娘休了她爹,心想我要是信了她的话才见鬼了。

    不过季明媚在得逞后倒是乖巧得很,我向来独来独往惯了,这时有个人一路陪伴说话,也解了不少闷,心中其实隐约还有些高兴。

    在梅花镇时辛守一告诉我,当初制造了文岭山崩的那些人中,有一个是在潭头镇以打鱼为生。我这时在这家住店吃过了午膳,便要出发去潭头。季明媚很自然地将手伸进我的包袱,取出钱来将饭钱结算了,然后与我一道走出了住店。

    我们打听到潭头是个渔镇,走水路最快,所以出来后便往河岸码头行去。路上零零散散地有几个人与我们同路,都是方才与我们在同一家住店吃午膳的,看样子也是要往潭头镇去。季明媚也发现了他们,还去与人家搭讪。

    她正常时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长得又好看,一般人见她主动搭话多少都会笑着回两句。可是这些人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大理会她,有两个人甚至是等她说完了,才惘然地问她说了什么。

    季明媚自然察觉了这些人的异常,走到我身旁来看了我一眼,眼中露出奇怪的神色。我也朝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多事。这些人很明显正被什么事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无心理会周遭的任何事。

    四五个人都这样,自然很容易让人猜测他们忧心的是同一件事。但奇怪的是,这些人却并不走在一起,而是各自埋头赶路,也不知道彼此间认识与否。

    或许是前方正发生什么变故,我心中暗自警惕。世道不太平,有些村镇安详宁静了上百年,或是天灾或是**,一夕之间便土崩瓦解,都是有可能的。我低声提醒了季明媚,让她小心些。

    季明媚回了声好,让我也自己也注意。我们和那些人差不多前后脚到河岸,乡镇地方的码头也简陋得很,我们站在那等船来。过了一会儿有艘渡船过来了,因为这些人在我们前头,所以我们等在后面,准备让他们先上。

    然而奇怪的是,这些人都很有默契地并不上这艘船,这让我越发肯定他们是为同一件事而来。既然他们不上,我便拉着季明媚过去,谁知季明媚却不肯动,显然是被这些人勾起了好奇,想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不多管闲事是巡城马立身的准则,所以我手上又使了劲拉她。谁知季姑娘发起脾气来,竟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气哼哼地看着我,耍起了无赖。她这番动作太大,自然惹得那些人纷纷回头看她。

    季明媚朝我露出一个笑脸,笑嘻嘻地讨好我,我无计可施,只好随她去,却不知后面会遇到什么事,心中难免忐忑。那些人虽然被季明媚的举动吸引,却很快便又回过头去,对着一江的水陷入了沉默。

    大概未时的时候,远处又来了一艘渡船,船夫是个憨厚的中年人,手脚都粗糙得很,站在船头撑着竹篙过来了,竹篙上绑了根白色的布带。这些人见了这艘船,神色越发肃然,待船靠岸时便相继跳了上去。

    竹篙上绑着白色的带子,难道这船夫家中有人辞世吗?我心中暗自琢磨,这些人很明显就是在等这艘船,莫非都是要去吊唁这船夫去世的家人,所以表情才都那么沉重?我还在恍神,季明媚便过来拉着我也跳上了船。

    那些人见我们也跟着上船,都瞧了我们一眼,不过很快便将眼神转开,或许是将我们也当作了在等这艘船的人。只有那船夫知道我们不是,先是愣了愣,随即便朝我们笑了笑,也没说什么,自顾将竹篙在码头上一撑,将船荡了出去。

    船舱内加上我们共有六个人,还有一个站在船头的船夫,顿时将整艘船挤得满满当当。河水并不湍急,所以人坐在上面四平八稳,只是所有人都不说话,气氛难免有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