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丧结束了,皇帝彻底的走了,走到了那阴森潮湿的地下深处,在人们的脚底下,在人们准备遗忘的记忆清单的头条,在历史朝后打去的浪花上。
新旧交替之间,等待总显得漫长而难熬。熬着熬着,年关已经到了。今年的年,注定是索然无味的,因为老皇帝死了,百日内不得宴请婚丧,这是纪念老皇帝的方式,也是大家对遗忘老皇帝而付出的代价。
有些人想过个好年,快速的走出这段阴暗的历史,大家高高兴兴的喝酒吃肉,谈天说地,这就需要一场极大的喜事。这个喜事还要够分量,足以盖住老皇帝的丧事,那就只有新皇的登基大典了。
许多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忘记老皇帝了,他们彼此奔走相告,彼此隐秘安排,彼此勾心斗角,如何让新皇登基,如何在新皇登基后展开新一轮的权力手牌的清洗,这是一件大事。
百官们各自抖擞了精神,这是个转机,是时运,能不能抓的住,就要看各自的手段了。六部尚书常常的聚在一块喝酒吃饭,虽然皇家严令大丧期间不得花天酒地,但他们还是秘密相聚,没什么能阻止他们守卫阵地并以此在权力山峰上向前一步的顽强斗志。
不管是六部尚书也好,九卿也罢,大梁皇京的上层权力机构开始隐隐的震动了起来。这是权力的真空带来的后患,所有人都在瞄着那个位置,是以造成了独木桥因为不堪负重可能断裂的危险。
张甫之深受先皇重视,但数十年来,他积攒政敌众多,朝中大臣,只要是个正常人,没一个希望他能够位极人臣。
顾之章为政老辣,又是九卿的门主,按理说该是周霖宜相位的继承者的不二之选。但他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虽然辅佐萧成渝打败皇后,但在这之前,他可是不折不扣的太,子党党魁,萧成渝会不会心有芥蒂,这是百官都需要小心揣摩的。
更何况,顾之章以前与六部尚书一党因周霖宜的缘故,多有龃龉,先前结下的粱子,也让六部不得不小心对待。
再加上,九卿乃是顾之章提拔之门生,却在关键时刻弃恩师而去,顾之章能不能容得下他们,又是九卿需要小心的思量的问题。
不管是顾之章也好,张甫之也好,谁来堵上这段权力的真空地带,对于权力的中枢组成部分,似乎都不是最佳的选择。若是从中选出一个新人来,他们又各自不服,因此,随着周霖宜的垮台,这个问题的矛盾将逐渐明显。
相王看的很清楚,自他离开京城已经廿哉岁月了,他做宰相时留下的那批人里,大多早已被周霖宜肃清了干净,现在他虽是王爷,但并无实权,若想重新把持朝堂,唯有两条路可行,萧成渝的支持和百官的支持。
这两条路都很难走,但相王明白,之所以难走,是因为这个矛盾并没有激化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现在,他需要这个矛盾快速的显露出来,因此他需要萧成渝赶快登基。
只要萧成渝不登基,不以新皇的名义废了周霖宜,那么周霖宜始终还是大梁名义上的右相。这让很多人都着急。
礼部尚书一日内连奏十二道奏疏,恳请萧成渝早日举行登基大典,但奏疏入了宫,就如石沉大海,了无音信。
顾之章和张甫之在宫门口碰头了好几次,但每次都未获得准许进入皇宫,显然萧成渝是有意的躲着他们。
还没有正式的当上皇帝,萧成渝已经感到了这个位置颇为难做。他迟迟不肯登基,正是因为一旦登基将不得不面对的几个头疼的问题,他还没有解决的方法。
百官考虑的只有周霖宜,因为那涉及了他们的切身利益,可是一旦一件事放到朝堂上的台面上摊开来讲,其余事情也不得不对付了。
首先,周霖宜究竟该怎么处置,杀还是放,留还是不留,看似轻松,他站错了队,自然要付出代价,但他毕竟是周若彤的生父,萧成渝顾及周若彤,如何处理才是最佳,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
如果要动周霖宜,势必是清算皇后余孽的开始。那么顺王呢,顺王那两个造反谋逆的儿子呢,傻子都知道,顺王自始至终都站在了皇后那边,如何处理,又是一个问题。
最让萧成渝棘手的是恒王那边。萧成渝击败皇后,关键时刻,恒王劳苦功高。可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一向软弱的三皇弟发了什么样的失心疯竟然胆敢破坏父皇的遗体,哪怕是有太祖金牌在身,这死罪可免,活罪定是难逃。
周若彤似乎明白一些此中的缘由,但就是不愿与他明言。她只是对他说,恒王很伟大,若是不能厚待恒王,他们夫妻二人将会后悔终生,这让萧成渝的头疼的都快炸裂开来了。
太监轻轻地走来,悄声的说道:“圣上,圣上?”
萧成渝回过神来,不悦的看着他,说道:“何事?”
“左相和御史大人又来了?”
“不见。”萧成渝直接一挥手道。太监顿了顿,想起了刚刚门外张甫之掐着他的脖子冷声的威胁,说是在见不到皇帝就剥了他的皮。
他拖着哭腔道:“圣上啊,这一直拖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萧成渝想了下,觉得太监说的也是道理。若是一直拖下去,张甫之那厮估计敢联合百官强闯皇宫。他叹了口气说道:“放他们进来吧。”
张甫之一进门,人还没全露出来,刺耳的声音已经抢先闯了进来,“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萧成渝扶住了额头,看到两人跪在地上,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顾之章见萧成渝捂着头,小声的问道:“圣上,我们能起来了吗?”
萧成渝气的想笑,就说道:“起来吧。”
张甫之站起来的第一句话,依旧是那句国不可一日无君。顾之章点头表示赞同,萧成渝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冷哼道:“你俩是急着周霖宜的位置吧?”
顾之章有些尴尬,并不说话,反倒是张甫之急了,他怒道:“圣上此言,让臣等心寒。先皇在世时,微臣就不是那争名逐利之辈,现在轮到圣上了,微臣还是此言。”
萧成渝感到了头疼,他索性明言了:“登基后,将有三大事急需解决。爱卿都是国之栋梁,若是这三大事不得解决,我这皇位也做的不够安稳。”
“那三事?”顾之章平静的问道。
“其一,以周霖宜为代表的皇后一脉,事涉太子,右相,顺王,该如何处置;其二,恒王毁坏先皇遗体,虽有太祖金牌在身,但干系重大,该如何处置;其三,相王逗留京城,迟迟不愿离去,该如何处置?”
萧成渝的三大难题顿时难住了张甫之,张甫之这个那个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精通朝堂之上的为官之道的顾之章是有备而来,他露出一笑,说道:“此三事都不难,周霖宜不适合相位,撤之;太子谋逆,杀之;顺王有丹书铁券在手,又是辅国大臣,收回其丹书铁券,不赏不罚最为合适。”
“那周霖宜的位置谁来顶?”萧成渝问道。
“秦朗。”顾之章坚定地说,然后他望了一眼张甫之,“我相信,左相和顺王都会支持的。”
萧成渝有些惊讶,顺王也就算了,这二人怎么会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不管是顾之章也好,张甫之也好,他们都可以等,因为他们知道,秦朗干不久,如果秦朗能够整死相王,那就再好不过了。
顺王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萧成渝内心自然是支持秦朗的,就怕张甫之和顾之章不同意,现在见此二人毫无意义,他就点了点头,然后吩咐太监草拟圣旨,准备召瑞王秦朗进宫。
他接着问:“那恒王该如何解决?”
顾之章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神色,他望向了张甫之,张甫之面露挣扎之色,他紧咬牙关,蹦出了两个字:“杀之!”
萧成渝的身子一震,他不明白左相何以心硬至此,张甫之向前一步,说道:“不得不杀!”
萧成渝隐约间觉得,这背后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乎是底下二人共同保守的秘密,而周若彤知道一点,才会有私下之言。他一挥手,说道:“再议。先说说如何对付相王。”
顾之章笑了,“这个最简单,赶走即可。”
“相王的脸皮不止厚,还黏。”萧成渝说道。
“这有何妨?君上登基之后,举凡圣口所言,皆为圣旨。圣旨,极为天命,他不得不从。”顾之章说道。
萧成渝冷笑道:“顾大人说的如是,但你拿中原王爷们的二十万大军做摆设吗?”
顾之章见萧成渝讥讽,并不在意,他说道:“圣上似乎忘了一件事,在外受封的王爷,无召,不得入京。更何况,还有大将军秦朗呢。”
萧成渝心想,是啊,自己怎么把封地王爷不得入京的祖训给忘了,他脸皮再厚,能厚的过摆在祠堂里的老祖宗们?
萧成渝站了起来,双手朝后仰去,说道:“先宣秦朗回宫主政,然后通知礼部,准备登基大典。”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