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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就这样过去了三日。

    三日里,人心浮躁,因为百姓们不明白,新皇为什么还不给老皇治丧。

    京城里的情绪开始不满起来,其中尤以士子为主,他们开始对萧成渝指指点点,若不是顾之章暗地里压着,只怕京城已经闹出了不小的骚动。

    萧成渝的压力很大,这两天,六部尚书和九卿等一众官僚轮番轰炸,请求他要不然先登基,要不然先治丧,但相王始终是个棘手的问题,他在等秦朗,等秦朗出山。

    他始终未等到秦朗,却把那十一路王爷的二十万兵马等走了,这也算是解决了一块压在胸口的巨石,现在,他也不得不考虑迫在眉睫之事。

    老皇的尸身已经被装殓完毕,梓宫抬往了乾清宫。礼部尚书陶言率领了全体礼部官员忙碌了起来,老皇的梓宫入了乾清宫,那就意味着萧成渝决定先治丧了。

    京城后方的大梁皇陵洒满了冥钱冥纸,各大作坊忙碌了起来,都为老皇的送行而着急的忙碌起来。升腾起的黑烟弥漫了整个京城的上空,时不时还有黑灰落下,像是下雪一般。

    张甫之穷尽一夜,想出了若干个皇陵的新名,但萧成渝皆不满意。最后还是周若彤说,不如就叫衡陵吧。

    萧成渝采纳了周若彤的意见,老皇帝姓萧名衡,这个黄陵的名号,倒也符合老皇帝的生平。

    京城内一片哀声,不管老皇帝的手段如何的强硬,如何的血腥,那毕竟是统治阶层内部的手段,以当下百姓看来,皇帝领国数十年,对百姓们还是好的。

    众多换上孝服官员在礼部尚书的带领下入了宫,跪倒在乾清宫的门前嚎啕大哭。许多的官员因为伤心而哭昏了过去,就像是死的不是皇帝,是自己的亲爹。

    皇帝虽不是亲爹,但比亲爹还亲,因为他们是臣子,臣与子,前者是皇帝赏赐的身份,后者是他们该对皇帝效忠的义务。哪怕包括这场嚎啕大哭,一切,都是双方自愿的交换。

    周若彤躲在一边静静的看着那哭的一个比一个惨的大臣,她终于明白了老皇帝为什么不是很看重骨肉亲情,谁让他有这么多儿子哩。

    卤簿,大驾全部设齐。有楼高的纸人纸马竖立在宫外,纸做的白脸被冷风一吹就吭啷吭啷的响,好像在嘲笑跪在地上哭的人。

    周霖宜也想进去哭,但没人放他进去。他是文武百官里唯一一个真的伤心的人,但大家似乎都不理解他的真心与诚意。

    周霖宜一个人趴在宫门外嚎啕大哭,他的头磕破了,地上染上了血,他的手不停的拍打在坚,硬的地面上,也留下了血印。

    终于,他嗓子里发出了唔噜一声,就昏死了过去。然后被躲在一边悄悄观察的周子峰快速的背回了府上。

    皇子封王们皆各自回府,作为大梁顶层的权贵,他们需要在家中沐浴斋戒,然后才能以清净之身送皇帝最后一程。

    斋戒期间,异国使臣也到了,这在大梁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来的使臣自称是大周的人,但谁也没听过这世上还有个周国,最后,使臣们也是苦笑着解释道,塞外蛮国新皇登基,仿效大梁改革,立国号为周。

    众人这才惊醒,没想到蛮国已经换了新天了。

    萧成渝格外的重视了这件事,亲自接待了蛮国周朝来的使臣,命御膳房设斋宴款待,宴席上,张甫之,顺王,顾之章会同六部尚书和九卿都出席了。

    之后使臣告辞,萧成渝亲率三位辅国大臣出城相送。许多百姓闻听此事后都深感不满,蛮国与大梁历来不合,大小余站百场,自立国起打了百年,双方积怨已深。老皇在位时,对蛮国一向强硬,军神秦朗更是耀我国威,换成了萧成渝却摆此姿态,百姓们自然不服。

    精明些的官僚已经从中嗅出了不同的味道,这个新皇虽未登基,但之后为政的走向似乎已经有了决断,若想在朝中站住脚跟,弄懂皇帝的意思才是重中之重。

    出殡的日子到了,这是个大日子。百官们披麻戴孝,来到了乾清宫,对着皇帝的梓宫嚎啕大哭。金丝楠木打造成的棺埠显得极为沉重,壮士们抬入宫中,那个英明无比,纵横一生的人儿最终还是退居黑暗深处,就像是太庙里的那一批一样。

    衡陵已经建好,这是皇帝生前就做好的事情,萧成渝只是给它起了个名字罢了。大量的纸钱纸马纸人在焚烧着,热浪叠起一层层,被风吹的皱起。黑烟打着旋儿一圈圈的盘旋升空,北城上方缭绕着黑烟。

    秦朗站的城楼正是大梁皇京的北城,从那里遥遥的望去,开阔的平原尽头是景色秀丽的大好河山。再出去,就是塞北诸郡,满地的荒芜,缭绕着凌冽的肃杀之气。

    黑灰落在秦朗的发稍,秦朗伸出两指捏住,轻轻一揉,指间布满了黑色的颗粒。他低头朝城下看去,刚好看到了那遥遥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朝自己驶来。

    秦朗的双眼眯了起来,那浩荡的队伍如同一条穿过京城的巨龙一般,白色的鳞片在起舞的黑灰中闪耀着白光。

    渐渐地,塞外的风吹了进来,寒意更甚。

    该入春的大梁再次飘起了雪,雪花是轻飘飘的,被风一吹,在半空中招摇,和打着旋儿的黑灰相遇,彼此纠缠,难解难分。

    萧成渝来到了城楼下,城门是开着的,守城的将领们都跪在了城门口,唯有秦朗一人站在寒风冷雪黑灰的城上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张甫之有些不满秦朗傲慢的态度,顾之章在揣度秦朗的心思,顺王没有看秦朗,他在担心相王。萧成渝望向城楼上的那个前朝的老人,彼此的目光在寒风中相遇,秦朗点了点头,萧成渝领着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去了。

    在队伍走后不久,一个提着裤腰带的胖子大步跑来,显然他被落在了最后。满脸的肥肉上下的抖动着,耷拉的肉间凹下去的一张嘴里传来了沉重的喘,息声。

    “等等,等等!”胖子着急的喊道,但队伍已经出了城门。

    胖子来到了城门口,下意识的抬头朝上看了一眼,他看到了秦朗在饶有兴趣的望着他。相王的脸上挂起了讨好的微笑,他伸出双手作了长长一揖,等他抬头时,城门关上了。

    这是秦朗的小任性,也可算是秦朗的小报复。相王望着合十的城楼,朝楼上的秦朗耸了耸肩,摊开双手,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秦朗这回没有看他,在他的身后,又跌跌撞撞的跑来了人。此人重重的撞在了城门上,发出了一声闷响,他着急的用手拍打着城门,哭喊道:“秦朗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相王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那人,他是周霖宜。

    城门开了,伏在门上的周霖宜跌出了城。相王虽胖,但身手敏捷,早已瞅准时机的他一个箭步挨着周霖宜也冲了出去。合上的城门将他的王袍一角拉断,他朝城楼上方的秦朗扮了个鬼脸,然后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秦朗取来了弓箭,相王见状,顿时面露惊恐的神色,他撒开脚就跑,一边狂奔还一边声嘶力竭的喊道:“留情!留情啊!”

    嗖的一声,冷箭破开了长空。飞雪被箭身带起的凉气吹乱,寒风狂啸起来,叮的一声,相王的下袍被箭钉死在了地面上。

    相王吓得不敢动,秦朗对那张颇为滑稽的肥脸露出了善意的笑容,白的雪,黑的雪都落在了相王那肥胖的身躯上,他感受到了世间最大的敌意,那是杀机。

    恒王府上的四方上撩的屋脊上已经凝聚起了白雪,李贤妃换上了银袍白袄,衬上那苍白的脸,显露出了动人的痛楚。

    萧成贤呆呆的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愣愣的发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今天,皇子们,百官们都去了皇陵,唯有恒王没有去,太子没有去。

    李贤妃望着憔悴的儿子,有些心痛,对于儿子来说,那个选择下带来的后果,不是他脆弱的双肩所能担负的,她想替儿子分担一些重量,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本身,就是萧成贤双肩上的重量的一份。

    皇陵前,萧成渝带头跪下。白雪洒落在皇陵那竖起的石雕上,百官浩荡而沉重的叩拜声似乎将大地都震醒了。

    随后奔来的相王不顾大梁的礼仪,他冲向前去,倒在了皇帝的棺埠前哭的死去活来。哭到伤心处,他甚至瘫倒在地,两腿使劲的蹬着,两手使劲的挥舞着。跪在前头的几人面面相觑,心想这个胖子的脸皮怎么这样的厚。

    终于,抬棺了。

    地下那深深的密室中传来了潮湿的气息,一层层的石阶像是冰一样寒冷,踩在脚下有些打滑。黑暗深处的夜明珠熠熠生辉,这是皇帝的陪葬,萧成渝希望,这些无价的宝珠能够将帝皇那黑暗的一生照亮,就像是夜幕深处点缀的群星一般。

    黑暗中的空气显得有些凝重,周若彤总觉得自己似乎喘不过气来。她很讨厌这种感觉,这种只有她一个人能够感知道的感觉。

    棺埠底座铺排开的夜明珠散发的幽光在她的脸上印出了寒光,恍惚间,周若彤觉得,老皇帝没有死,那一颗颗珠子就是他的眼,他在冷冷的看着自己,时不时的还要发出一声无声的冷笑。

    送葬的队伍返回了,这里空落落的,唯有大地上的积雪将凌乱的脚步盖住,隐藏了住了一个时代。

    周霖宜坐在封死的墓穴入口,望着那块石碑自言自语,他说:“您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没有人回答他,唯有冷风吹乱了他的银发。

    他转而望向墓穴,他大声的问道:“你不能死啊,你是皇帝啊。”

    不能死,还是死了,这世上,没有谁有多重要,该死的时候还是得死,但周霖宜无法接受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