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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压断的躯干横卧在地,积雪深处还透露着三两点青葱之意,但终究难耐夜色遮挡,被埋藏在黑暗的深处。

    天上已无明月,只有厚重的云层依稀可见,雪似云层不堪负重的累赘,急欲抛之而后快。挥挥撒撒的一大片,像是有人用利刃割开了华美的被褥尽情抖落。

    地上的血迹还未完全被雪迹覆盖,萧成贤静静的看着,原来这里也不曾被遗忘,曾有过一番热闹。

    后方的远处,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整个皇宫。萧成贤抬眼望去,恰好看到那只火凤消散于茫茫夜色之中。皇宫冰冷,阴暗的角落无数,岂是一场大火就能照的亮堂的。

    勤政殿的门虚掩着开出了一条缝隙,冷风朝里面涌,冷风朝外面吹。

    推开了门,屋内似乎比屋外更寒冷些。

    里面的黑暗让活人的眼短时间无法适应,萧成贤很难适应这里,不止是他的双眼。这里的黑暗,这里的凝重,这里的冰凉,都是他不喜欢的。

    以前,这里的主人是那位老人。秦嫣,张甫之,顾之章,顺王,萧成渝,周霖宜,萧成坤,秦朗都是这里的常客。他们在这里匍匐,在这里颤抖,在这里施展心机,那黑暗的深处,洞藏着一段大梁的历史。

    穹顶的窟窿依旧,雪自顶上落下。自那夜的惊雷落下,这里的窟窿始终未被堵上。房顶容易修好,碎掉的心却难以重拾。

    微弱的灯光在黑暗中摇曳,豆大的烛光驱散着逼人的寒意。柔和的光芒照在老人苍白的脸上,萧成贤静静的望着,只有睡着了,他才显得有些容易亲近。

    咔擦一声爆响,雷光在破窟窿的穹顶上遥遥的划过,如同一条远去的巨龙。狂风猛然间大作,哐当一声,虚掩的门撞在门框上,发出了惨叫声。

    烛光熄灭,雷光照亮了老人的眼,恍惚间,他看到了老人睁开了眼,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窗外啪嗒啪嗒的下起了骤雨,厚厚的积雪上被烫出了一个个小洞,很快那密密麻麻的小洞连成一片,将雪白的大地融成一片汪洋。

    太庙的火在急来的骤雨中逐渐暗淡,逐渐远去,最后只在远处的雨幕中化作一缕点缀的青烟袅袅直上。

    周霖宜张开了干裂的嘴唇,沙哑的声音只发出了一半,最后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光脚踩在冰冷的雪水里,双脚早已麻木。布满了污秽的官袍的被雨水浸湿,落在身上的每一滴雨都像是一座山,这个风光的老人终究没有在跨出一步,被雨水压倒在泥泞之中。

    疾行的青年在老人的身边停了下来,他低下了头,雨珠自瘦削的双脸边缘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爹!”

    轰隆隆的惊雷声很大,这座古老的城池似乎惊醒,震了一震。

    伏在桌案边的顺王被雷声猛地惊醒,他抬头望了一眼窗外,此时滂沱的大雨透过大开的窗子闯了进来,将王室典藏打湿。

    他迎着冷雨站在窗边,他低估了那个女人,也低估了那个男人。他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但一切还在按照他的算计有条不紊的走向未来。

    雷声在响,照亮了门前一个曼妙的身影。

    萧成贤死死地盯着前方,他刚刚深信,黑暗的深处有一对眸子在冷冷的注视着他。现在,那对让他害怕的眸子又隐藏到了黑暗的深处。

    烛光再次亮起,老人的双目始终是紧闭的。

    萧成贤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感谢点灯人驱散了这沉重的黑暗。他说:“您来了。”

    “我一直在这。”回答他的是个女声。“我看到了皇后秦嫣和太子萧成坤,看到了萧成渝和暗卫,看到了张甫之顾之章和百官,也看到了周若彤和天凉大军,但唯独没看到你。”

    女子的声音里隐隐的透露着些许的责备,萧成贤转过了身子,脸上带着些愧疚,“原想着您要不然还藏在翠柳宫,要不然已逃出了宫,未曾想您竟然躲藏在此处。”

    “躲?藏?”女子一连两字两问,接着是双手叉腰的仰天大笑,那个样子得意到有些疯魔,萧成贤畏惧的退后了两步,她现在像皇后。

    女子收住了笑容,显得心情大好,并未过多的责备他,她说:“虽然迟了点,但还不算太迟。”

    “母妃您在等儿臣?”萧成贤露出了疑问的神色。

    “不然呢?”李贤妃不悦的皱起了眉。萧成贤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母妃没有变成皇后,刚刚若是太子这么问皇后,只怕早换来一记响亮的耳光了。

    萧成贤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轻松起来,他显得有些兴奋的说:“母妃,皇后死了。她失败了。”

    李贤妃对这个好消息似乎并不太在意,眉眼间并无喜色,她一把拉住了萧成贤,来到了老皇帝的日常的龙椅边,将萧成贤摁下,“来,乖儿子,坐。”

    一股凉意如针刺一般袭来,让他浑身起了个哆嗦,如坐针毡。李贤妃见儿子坐下,满意的点了点头,“如何?”

    萧成贤推开了李贤妃,站了起来,“母妃,别闹了,被二哥看见了,这就不好了。”

    “萧成渝?”李贤妃的眼中露出了不屑的神色,这股不屑,让萧成贤感到了巨大的不安,果然,李贤妃缓缓地走下,站在穹顶那窟窿的正中间,刚好正对着老皇帝,被对着萧成贤,“你父皇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萧成贤忍不住颤抖起来,他觉得通体的冰凉。殿外的暴雨拍击在坚,硬的石面上,像是在擂鼓,闹得他有些心烦。“母妃何意?”

    “我之所以能够躲过皇后的追杀,是因为我事先在翠柳宫的后园里挖了一个洞;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那个洞刚好通向勤政殿。皇后会输,因为她自始至终都选错了对手。”

    “二哥已经赢了。”

    萧成贤抬头望向母妃,眼中露出了哀求的目光,可惜,背对着她的李贤妃看不到儿子眼里的请求。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二哥?”李贤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朝堂之上,连父子都没有,还有兄弟?”

    “为什么选我?”

    “因为在这诸多皇子里,你最没出息。而这宫里宫外,我强不如皇后,精不如周若彤。”李贤妃说的森冷,萧成贤听到了,知道,后面半句才是重点。

    “百官不会支持,皇室也不会支持的。”

    “会的。”

    雨落得更大了,吹的窗子扑啦啦的响。大雨冲刷着地面的积雪,露出了埋藏在雪下的万年青。又有一道凌厉的惊雷划过,惨白的门庭前竖立着一道庞大的黑影。

    “哎呦喂,多年不曾入宫,倒忘了这皇宫这么大,累死本王了。”相王抖了抖庞大的身躯,看似肥胖的身躯却极为敏捷,他一转身,猛地拉住了朝门外冲去的萧成贤,费力一拖,将萧成贤拖了回来,浑身是水的他露出了一口的白牙,“殿下,你跑什么?”

    李贤妃也走了过来,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萧成贤自幼习武,力大无穷,可是李贤妃的手和相王的手却抓的死死的。他俩的脸在萧成贤的眼里逐渐的放大,如同山岳一般压在了他的身上,穿过黑暗,躺在龙榻上的那具冷冰冰的尸体是第三座大山。

    萧成贤被压的喘不过气来,恍若要窒息过去。相王似乎没有发现这一点,他一手拉着恒王,头朝左右望了望,“怎么是本王先到,我还以为顺王早到了。”

    这句话让他极为绝望,母妃说的是真的。

    “十一路王爷进京不是奉了皇后的密旨,而是皇帝的意思。”城楼上的秦朗说的轻松,秦成听得沉重。

    “但圣上再英明,不还是被父亲料到了,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死了。”秦成抬起了头,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滑入了脖颈。

    “你太小瞧他了。”秦朗摇了摇头,“统治了大梁数十年的皇帝,那是说死就死的。”

    “皇室会支持你的。”相王拉着萧成贤的手,认真的说。

    “百官不会同意的。”萧成贤摇着头表示拒绝。

    “百官会支持的。”相王依旧认真的说。

    “你们太小瞧二哥了。”

    李贤妃松开了萧成贤的手,然后自袖子里抽出了一条白绫。这条白绫他见过,那是张甫之代皇帝赐给皇后的。

    “这一切,都取决于萧成渝的决定。”李贤妃轻轻地抚摸着手里的白绫,“如果他选择皇位,必须放弃周若彤。”

    “不可能的。”萧成贤坚定的说。

    “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皇后望向龙榻上那具冷冰冰的尸体说道。

    萧成贤也随着母妃的双眼望向那具冷冰冰的尸体,他推翻了先前的看法,这个人哪怕是死了,也一点都不可亲。

    “代价呢?”萧成贤低下了头,露出了冷笑,笑声里全是嘲讽。相王并不在意,他打了个响指,脸上洋溢着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周霖宜的位置,总要有人来顶。”

    “皇帝活着的时候,周霖宜是皇权的象征,是皇帝驾驭百官的象征。现在皇帝死了,前朝的象征,留到今朝自然就不合适了。”相王怕以恒王的心智不能明白全部意思,就耐着性子开口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