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乌压压的朝前走去,地上的尸体已经稀烂,模糊的血肉与满地的泥泞难解难分。萧成渝和萧成坤两兄弟二人的争斗也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二人你来我往间相互拆招已不下于百招。
圈外的皇后又蹦又跳,高高竖起的发髻早已散开,青丝白丝披撒着被白雪染湿。“杀啊!杀啊!通通杀光!”
周若琳惊恐的朝后退去,她觉得这个皇后好像是疯魔一般。退无可退的百官望了一眼身后,那里是太庙,张甫之竖起剑,叫道:“今日虽亡,但自可名垂千古,各位大人,随老夫上啊!”
老头子也快疯了,顾之章如是想道。但他还是捡起了地上的剑,这个时候,再不疯狂一把,就没机会了。
恒王的剑刃已经砍得翻了边,他的双手在机械的挥舞着,每一次落下,都有无数的血珠飞溅,咆哮声,惨叫声都离开了耳际飞向了遥远的天边。巨大的荒谬感袭来,他甚至觉得很可笑。
“萧成贤!”一声暴喝传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将领穿过厮杀的人群袭来,恒王回身,认出了萧保君。
萧保君自地上捡起一把剑丢了过去,“你我一战未完,我不欺你!”
恒王接过了剑,望着萧保君,他的热血再次沸腾。打吧打吧,杀吧杀吧,既然大家都疯了,那就都成魔吧。
两剑重重的撞在了一起,碰撞间飞出了火花,就像是无数飞洒的鲜血一般,寂静的雪夜开出了璀璨的花,开的热烈,也残忍。
恒王一剑挡开了萧保君,晃了晃发麻的手臂。萧保君大叫了一声:“再来!”萧成贤却摇头了,的眼中流下了泪,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我这一生,哪怕是在天凉郡上,也未杀过一人,今天我杀了不知多少人,全是你们害的。”
萧保君朝地上不屑的啐了一口,“成王败寇,有什么好多说的。”
“死了这么多人,他们不是畜生,是人啊,你不心痛吗?”萧成贤的话像是咆哮,但更像是质问。
萧保君的眼中愈发的不屑起来,“妇人之仁。”说着,他就提剑上前,先是快走,接着是小跑,最后变成了狂奔。
恒王闭上了双眼,耳畔边呼呼地有风声在响,两眼中的黑暗里他看到了光,光芒的尽头,他看到了众生。
他师父临终前曾对跪在地上的他传过一剑,那一剑名为众生。他一直没学会,今天他终于学会了,无数的鲜血里,他看到了众生。
天地间恍若在此刻静止,唯有太庙两侧的树在不住的摇晃着。皇宫里的诸位皇子,只有恒王萧成贤最不受待见,因为他最傻,但在某种意义上,他又是诸多皇子中最有智慧的一个。
他身上有太子,萧成渝都没有的东西,那是皇家的仁慈。
一剑划过,像是天边划过的流星,转瞬即逝。
剑撕裂了风,撕裂雪,也撕裂了喉口。
萧成贤睁开了眼,眸子里的那个男子静静的站着,脖颈处划过一条血线,嘴里乌鲁乌鲁的含糊不清的响着。
他倒在了雪地上,他是王府公子,此刻和倒在地上的成千上万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或许到临死那一刻,他都没有明白他为什么会输。
“保君!”撕心裂肺的呼唤自人群深处传来,顺王妃抬起了头,觉得心里有刺痛传来,胸膛如压大石,压的她无法呼吸。
萧保梁的呼唤很快就被更大的声响掩盖。更大的浪潮自黑暗深处席卷而来,像是海啸,摧古拉朽的要将一切毁灭殆尽。
无数的黑甲兵士冲了进来,冲散了人群。太子趁势躲过了萧成渝的一剑退了出去,一路杀到了皇后的身边。
皇后只是在笑,笑得有些不明所以。
八匹高大的白马抬起了前蹄,驾马的是齐王,他的身后跟着石敢当,秦成和临阳公主。
场面一时间寂静了起来,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们怔怔的望着那一队人马,那乌拉拉的蔓延开去看不到尽头的军队,如潮水一般。
在寂静中,哇啦一声响亮的哭声传来,萧成渝的眼中流下了热泪,他收起了剑,那一声啼哭,让他在厮杀当中的冰冷的心融化了。
皇后笑了,今夜她不知笑了多少次。
车内传来哭声,车外响着笑声,天上的雪依旧在飘,飘得静悄悄。
禁军们纷纷的丢下了手中的兵器,一个个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很多人被哭声感染,双肩一阵耸动,都哭了起来。
张甫之老泪纵横的高叫道:“苍天有眼!来的好哇!”
车帘被掀开,一个面色苍白,脸上堆满了虚汗的女子自马车内缓缓地走下,这副柔弱的身子虽然似乎被一阵大风一吹就会飘走,但这幅躯体上承接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些目光让她变得很沉重。
“您输了!”周若彤对皇后轻轻地说。她用上了您,表达了自己的敬意。
皇后收住了笑容,怔怔的盯着周若彤,“十一路王爷和大军呢?”
“他们被秦朗舅舅吓走了。”
皇后露出了嫣然一笑,她似乎不再疯魔,到了最后一刻,她也要保住大梁皇后该有的尊严,“我就知道。”皇后依旧显得胸有成竹,这是她不妥协的方式。
“投降吧。”周若彤轻声的说道。皇后依旧认真的盯着周若彤看,似乎周若彤的脸上有字,她要全部读明白,她说:“我跟你娘一起长大,你一点都不像你娘。”
“我是我。”周若彤说。
“你像本宫。”说罢,皇后依旧哈哈大笑。
“我是我。”周若彤依旧说。
张甫之忍不住了,直接穿过人群,自袖中抽出一条白绫丢在了地上,他怒斥道:“妖后,你祸乱后宫,残害忠良,这条白绫,是先皇赐予你的,你自裁吧!”
皇后不屑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白绫,抬起了脚,将它踩在了地上,还来回的揉,搓着,白绫瞬间被泥水打湿,布满了污秽。
人群后的恒王萧成贤冷冷的望着这一幕,今夜,真的让他觉得很荒谬。他悄悄地退下了,他本就是被人视若空气的皇子,自然也没人留意他。
走在寒冷的巷道里,皇宫深处依旧是如此的冰凉。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他觉得似乎该去陪陪父皇,他活着的时候一向不待见自己,他死了,想来就没那么严厉了吧。
见到皇后将皇帝赐下的白绫踩在脚下,大怒的张甫之提剑就要冲上去,太子拔剑怒目,张甫之被顾之章拉住了。
皇后冷冷的站在了那里,缓缓地扫视了众人,眼中全是不屑。她将右手握拳横于胸前,左手化掌负于身后,抬头挺胸,还是往昔的那般自信姿态。
她迈开步子,朝着人群走去。对张甫之和顾之章呵道:“给本宫让开!”
众人不明白她要做什么,顾之章望向萧成渝,萧成渝望向周若彤,周若彤点了点头,张甫之虽然不愿,但还是被顾之章拉开了。
百官的队伍自中间朝两侧分开,道路的尽头是大梁的太庙,里面供奉着大梁的历代先皇们。皇后抬起头,正视着前方,朝前自信的走去。
百官向她投去的目光没有丝毫的可怜与不屑,反倒是敬畏,哪怕她输了,他们还是敬畏她。皇后不屑于百官,不屑于萧成渝,不屑于周若彤,甚至不屑于秦朗。
今夜,不止她一人输了,秦朗也输了。
当朝最厉害的男人和女人都输给了一个死人,但那个死人好歹是皇帝,这些跳梁小丑她自然不屑。
她推开了太庙的门,里面灯火通明。她缓缓地注视着那一枚枚树立的牌位,眼中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她回身合上了门,不多久,里面的亮光大盛,哗啦的一声,滔天的火光直入云霄。
“这个贱,人,她竟然点燃了太庙!”张甫之骂道。
顾之章走向了萧成渝,“圣上,救火吧。”
萧成渝摇了摇头,“就让太庙与她陪葬吧。”
大火将门烧断,烈焰的深处是握拳的皇后在笑,烈焰中传来了不屑的笑声,皇帝赐下的三尺白绫,她自然是不屑的。
烈焰点燃了她的身子,太子对着滔天的烈焰跪下了。
烈焰深处有一双锐利的眸子,那对眸子死死地盯着周若彤,“周若彤,你看仔细了,本宫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哈哈哈哈哈!”
哗啦一声,庙塌了,从此,世间再无如此嚣张的笑声,也再无如此嚣张的皇后。
萧成渝搂住了周若彤,他们的身后是数丈的烈焰。
百官跪在了地上,无数的将士跪在了地上。
“叩见新皇!”
周若彤似乎听不到这些声音,她对萧成渝轻轻地说道:“看看你的孩儿吧。”
萧成渝点了点头,火光照亮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滔天的大火直上云霄,好像要点燃整片夜空。宫外的秦朗和周霖宜一齐抬头望向那冲上云霄的大火,两人的眼中都是失落的神情。
走到勤政殿门口的恒王望了一眼身后的大火,萧家的祖庙被烧了,他心中竟然全无波动,他不禁自嘲的摇了摇头,自己算是不肖子孙吧。
大火在空中化作一股,最后竟然成型,像是一只巨大的凤凰。凤凰冲向黑夜,冷风一吹,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夜还是那样的黑,火凤已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