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王,张甫之,顾之章一道入殿。临进门前,顾之章瞥了一眼张甫之,皇帝言下之意不言而明,先是召见晋王萧成渝,再是召见张甫之与自己二人,只怕这大统之位,虽未对外讲明,晋王殿下继承大统一事也是**不离十了。
皇帝召见的三人也是有意思,顾之章为官多年,虽与张甫之互相不爽,与周霖宜明争暗斗,但为政老辣,乃是朝中干练之臣的代表。
顺王一向儒雅,人称当世贤王,在朝在野名声甚佳,更是皇室之中,除皇帝外的代表人物。
张甫之为人刚正,不知变通,却诗词歌赋,皆为大家,乃是举国文坛领袖,经国难之变,其名声雅俗共仰,可算的上是大梁舆论的代表了。
张甫之和顾之章统一战线,顺王则支持太子,而皇帝只宣三人,其间深意,尤为值得玩味。帝皇心术,哪怕生命的最后一刻,仍要贯彻到底。
顺王乃是皇室,自然走在前面。入了勤政殿,见那皇帝一手扶着床沿,一手撑着身子,潮红的脸大口的呼吸着,鼻腔里喷出吭吭的粗响。顺王在心里叹道,以皇帝此时的状态来看,刚刚那声嘶力竭的一声嚎叫,显然耗费了全部心神。若是皇后看透这一点,胆子再大一些,就是不让他们觐见,皇帝绝无气力再出第二声。由此观之,如论心计,皇帝还是高明一筹。
皇帝的高明不在其它,在于对人心的琢磨。对人心琢磨透了,这人性也不过是手上把玩之物罢了。
三人一道跪下,齐声道:“微臣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万岁万岁万万岁”这句话,皇帝忍不住想笑,真是嘲讽的很,但他笑不出来,笑也是需要力气的。正是他笑不出来,才更觉可笑。可笑而笑不出,顿觉荒谬,世间多少事皆是如此,将死之时才悟透,皇帝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抬眼望去,首先将目光落向张甫之身上,然后言道:“左相,朕先前问你之事,如今可有答案了。”
“臣?”张甫之跪拜在地,脸上扭曲着的愤懑恐惧和惭愧踌躇随着苍老的皱纹现出沟壑。顾之章心中惊讶,皇帝让张甫之思考何事?这个老张口风够紧的,都是同船之人,自己竟一点不知。
皇帝用手拍了拍床沿,身为帝皇之姿,此等行事颇为不雅,但也足见皇帝的着急与气愤,他怒道:“朕都快死了。”
听完这句话,三人心里都是一惊。张甫之咚的一声重重的叩在地上,拖着哀腔道:“臣与圣上同言!”
皇帝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轻轻地一翻倒在龙榻上,三人大惊,以为皇帝归天了,赶忙奔涌向前,扶着龙榻,三人才发现皇帝那冰冷的眸子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眼中再无先前的踌躇和着急,现在,他又是皇帝。
等了许久后,在外的诸位大臣皆心中骇然,太子侧妃朝皇后望去,只见皇后的眸子冰冷而无情,像是掩藏在草丛中许久的巨蟒终于按捺不住而腾起舌头,吐出信子。
她又望向萧成渝,萧成渝目光坚定,只是比起先前周若彤出嫁时少了一些狂傲与冰凉,再想起太子,周若琳知道,自己一心与周若彤比个高低,在这方面,自己已经输了。萧成渝眼中竟然带着柔情。男人的温柔,有时才是真正的强大。
她又望向萧成渝身后的秦朗,秦朗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那云淡风轻的面容。周若琳看不透他,这个人飞向云霄是鹤,落入田间是虎,坠落深渊是蛟,埋伏草丛是蛇。他是万物,他是秦朗。
三位大臣出来了,但脸上并不好看。张甫之的老脸通红,充满愧色,顾之章的脸上则是一脸骇然,而顺王的脸上则是五味翻滚,一脸矛盾。
周霖宜望了一眼皇后,皇后点了点头,他朗声问道:“各位大人,圣上可有大事交代?”
萧成渝猛地一阵心惊,不知为何,强烈的危机感自勤政殿的四面八方传来。秦朗的眸子逐渐凝重起来,今日之形势,百官心里清楚地很,皇后心里自然也清楚,如果三人敢当着众人的面道破,那么勤政殿将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顾之章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多年,先前老皇上位虽有顺王相让,但也是一番风起云涌,作为当事者,他如何没有经验,他摇了摇头,表示皇帝并未有什么交代。
接着,百官的目光追随皇后望向张甫之,张甫之一向刚烈,不知他会说什么,张甫之只是摇头,并不在意落向他的目光,他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口中喃喃自语道:“我心矛盾,我心矛盾。”
说者无意,闻者有心。张甫之的一番自白,让百官骇然,萧成渝震惊,皇后心想,莫非皇帝的心意还有变数?
唯有秦朗看的明白,皇帝的心意早就下定了,他比谁都坚定,也比谁都顽固,断不会有变数。皇后见三人皆不明言,心中也是喜忧掺杂。若是张甫之和顾之章有任何表明拥戴萧成渝的心思,她唯有不惜一切代价在此处一举消灭晋王党。
但那毕竟是迫不得已,换做是了皇帝,此刻早有了决断,但皇后不行。秦朗见时候差不多了,就跪在地上朝勤政殿叩了一个响头,高声叫道:“臣秦朗,恭祝圣上安康!”
秦朗的声音传入皇帝耳中,躺在龙榻上的皇帝竟然落了泪。这时候,百官明了了秦朗的心意,这是准备告别了,就一道跪下说道:“臣等恭祝圣上安康!”
百官急急的散去,来的是时候是赛跑,走的时候是逃跑,任谁都能看出刚刚那险恶的局势。落在最后面的萧成渝朝那二人问道:“大夫,左相,父皇有何交代?”
顾之章和张甫之见萧成渝发问,两人刻意的躲闪着晋王的目光。张甫之说:“没...没什么交代。”
顾之章说:“一切,圣上都有主张。”
萧成渝心里纳闷,还想问个明白,却被秦朗拉住,秦朗说道:“王爷不必着急,圣上钦定的大统,想来也是安排妥当了。”说道“安排妥当”四个字,他的目光落向张甫之与顾之章,二人依旧躲闪着他的目光,顾之章心里暗道,莫非秦朗已经猜到了?
皇后望向顺王,冷声道:“皇弟,刚刚圣上究竟交代了什么?”
顺王叹了一口气,面如死灰道:“正如娘娘心里所想。”
闻言,皇后当场仰天长笑,笑的有些可怖,只见她一手叉腰,一手指天道:“你当你是天意,本宫偏偏不信,人定胜天,本宫就胜给你看。”
皇后收了笑,然后猛地转向勤政殿,她不发一言,大踏步的迈向了勤政殿的九层石阶。太子不假思索,紧跟其上,太子侧妃跟着夫君。周霖宜望了一眼顺王,顺王叹了一口气,也跟了进去。
勤政殿内,老皇帝躺在龙榻上喘着粗气,殿中央,一片光晕,皇后就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望着皇帝,这是成婚三十年来她第一次以此等姿态注视皇帝。
她以为皇帝会生气,但皇帝并不动怒,她不禁笑道:“你现在连动怒的力气都没了吗?”口气中满是不屑,正是借此来掩饰自己内心对这个男人的恐惧。
皇帝的确没力气了,所以懒得搭理她,头一瞥,眼不见为净。若是此刻站在那里的是秦朗,皇帝指不定得冷笑一声予以回应,既然是皇后,那就没必要了。
皇帝的态度彻底的激怒了皇后,皇后冷声道:“你以为藏了一道易储圣旨,当着百官的面暗示态度,又安排了顾之章,秦朗和张甫之辅佐,你就胜了?”
皇帝依旧不说话,皇后再次哈哈大笑,笑的有些歇斯底里,然后不屑道:“先前你自以为手段高明,但不过仗着你皇帝的身份罢了。今时不同往日,你气血不盛,油尽灯枯,你以为本宫还会怕你吗?你不愿说话,本宫愿你能好好地看着,本宫是如何把你的手段全部拆解,是如何将萧成渝,秦朗,顾之章,张甫之,周若彤那些人踩在脚底下永世不得翻身的。”
见皇帝还是不说话,皇后冷声道:“动手?”
随着皇后的指令,穹顶上瞬间落下了许多黑衣人,顺王心里一惊,原来皇后一直监视这这里。黑衣人翻箱倒柜,显然是在寻找着什么。
皇帝知道她寻找什么,竟然转过身来,淡淡的说道:“那东西不在此处,何必白费力气?”
皇后冷笑道:“你总算开口了,你以为本宫能如你意?”皇后确信那夜张甫之没有带走传国玉玺,自打那夜后,勤政殿一直在自己的监控下,她深信传国玉玺就在勤政殿。
“君无戏言!”皇帝冷冷的说。
“找到了。”一个黑衣人找到了暗格,摸出了黄匣子,轻轻地捧上,皇后朝皇帝得意的冷哼一声,这是赤.裸裸的打脸,皇后掀开盒子,双手捧出玉玺,朝着皇帝晃了晃,皇帝依旧是那句,“白费力气。”
皇后笑了,然后将玉玺交给了顺王。望着皇后的递过来的传国玉玺,顺王望了眼皇帝,皇帝总算认真起来,顺王一时没有接,在皇后与皇帝的目光下,他内心在剧烈的挣扎中,皇后没有逼他,皇后知道,这是她与皇帝的第一次直接交手。
许久后,顺王接过了玉玺。
皇后满意的大笑起来。
皇帝只是叹了一口气。
皇后满意的望了顺王一眼,满意的望了皇帝一眼,然后带着众人离去了。皇后离去时,皇帝对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这是皇帝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