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雨果然转小,淅淅沥沥的,虽不如夏日骤雨来的迅疾,但那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淅沥的寒雨将裹杂着凉风打下了梧桐落叶,立秋立秋,秋来了。
立秋者,七月节也,分三候。初候,凉风至。二候,白露降。三候,寒蝉鸣。眼见着雨小了,淋漓的细雨洒的并不痛快,但细细的凉风却吹的人脸颊生疼。
周若彤在屋内点起来银碳,想来一年时节过得也快,竟大半有余倏忽而逝。萧成渝有些不满的望着周若彤,说道:“昨夜,为何放跑那贼女!”
周若彤知道萧成渝不是在责怪自己,她双手放在火炉上烘烤,“这秋也是,往年见还留有盛夏的暑气,今年一到,就是寒秋。”
周若彤烤完了手,以细丝帕轻轻地擦拭了手上沾染的细灰,然后望向萧成渝道:“王爷莫要怪罪,许是舅舅失手。情况危急,哪怕是大将军,也不敢包万无一失。”
萧成渝道:“你莫要瞒我,我比你那舅舅虽武艺高了一些,但心算之本事是比他不过的。那贼女先前现身,你舅舅早已算准,临近关头却只是伤了她右肩,吓退了她,自然也是先前算好的。”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这个王爷表明高冷,实则乃是心细之人,瞒不得的,她说道:“王爷的疑惑,本王妃也有,昨夜我曾私下里埋怨舅舅,为何放跑了那贼女,舅舅只是微笑,被我再三逼问,才说道,那人明显是皇后的人,留她给皇后带个口信,好留个警告。否则皇后今日派这个,明日派那个,我等岂不是要天天蹲在左相家的后门口?”
萧成渝脸色顿时放缓,此事虽不算大事,但也足见了秦朗的心细。派出的杀手时时不归,皇后势必再派新人,如此一来,他们倒全被张甫之给牵引了注意力,当下时机,自然要全副心思应对宫中变化。
“你为何先前不明言呢?”萧成渝纳闷道。
“这不是怕王爷嘛!”周若彤嬉笑道。
萧成渝知道,先前中原赈灾之时,皇后遣杀手杀他,那时他一心赈灾,猛地受此大难,自然是措手不及,当众之下出尽洋相。以萧成渝此等孤傲要面子之人,如何放得下这口恶气,势必要擒了那贼女以报先前仇怨,周若彤正是吃透了这一点,怕他怨恨秦朗,才有此言,果然是贤女。
萧成渝露出了调侃的笑容道:“你会怕本王?”
周若彤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不是怕,是在乎。”
萧成渝顿时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本王也在乎你。”
周若彤祥装哆嗦道:“快别说了,肉麻!”
“王妃好没道理,你先挑起的,倒怨本王肉麻了?”
周若彤闻言,懒得搭理他。往小炉中又夹了数枚银碳,这银碳也不知是萧成渝从哪里寻来的,点燃后无色无烟,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让人清静安神。
萧成渝猛地一把握住了周若彤的手,用不容反对的语气说道:“王妃,本王现在有要紧的事与你说。”
周若彤见他说的严肃,心里暗自纳闷,不知她会说些什么,“王爷但说无妨,本王妃一律照办就是。”
“此言倒是你说的,今后不许反悔。”
“不反悔。”
“好。本王要你今后不论发生何事,不得再介入这宫廷党争,一切有本王处理应对,你就待在晋王府不要出去。”
周若彤当他要说什么呢,原来是此刻暗流即将浮出水面,局势愈发的混乱起来,王爷担心母子安危,不想周若彤过多的插手此事。这才有刚刚那干巴巴的要求,这个王爷,都成亲近两年了,还是如此傲娇。
周若彤又想,党争如此恶劣,周霖宜那骑墙派乃是混迹于朝堂上的老江湖,太子自顾采薇死后心性大变,残暴不堪;更有心机了得的周若琳从旁辅助,还有皇后在暗中虎视眈眈,王爷一人哪成。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我答应你不得,既成夫妇,凡事当共同进退。前方是刀山也好,火海也罢,我周若彤跟着王爷,刀山也上得,火海也下得,这才不违夫妇之约。”
萧成渝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喃喃道:“得遇佳人,才知世间锦绣山河不抵你回眸一笑。若你母子二人有个闪失,这万里江山,要他又有何用?这皇位龙椅,坐上了又有何趣?”
周若彤知他说的真心,先前皇争位,乃是为了保护临阳公主和齐王,现在临阳嫁给了秦成,齐王的秘密大家也心知肚明。弟弟妹妹长大了,各有出路,他做兄长的只能旁观。
现在他争皇位,不是真在乎那权力顶端,若是那样,他萧成渝倒不是萧成渝了。他有家了,一个人毫无牵挂,潇洒自在,现在有了爱人,不争则家破人亡,他付不起那个代价。
周若彤将玉手放在他的唇间,动情道:“若你用一生守我一世痴情,我便用一世护你一生安好。”
萧成渝闻言笑出了声,“王妃说话,全不像个女子,倒像个男儿。”
周若彤离了他的怀,道:“怎么着,你还不愿了?”
萧成渝又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愿,怎的不愿,这样的王妃,打着灯笼都难找。”说罢,萧成渝望着怀中佳人,眼中柔情似水,他低下了头,双唇相合,然后深情的说道:“今日,我为夫,你为妇;日后,我为皇帝,你为皇后;五十年后,我为老翁,你为老媪。不言来世,此生白头。”
听到萧成渝的深情表白,周若彤感动的又想哭又想笑。这时候,腹中突然一阵疼痛传来,周若彤的柳叶眉打着旋儿凝成了一团,“哎呦!”
“王妃怎的了?”萧成渝立刻握紧了周若彤的手关切道。
周若彤在萧成渝的肩上轻轻地一拍,嗔怒道:“还不是腹中胎儿如他爹一样,没个太平。”
萧成渝闻言,笑了起来,周若彤也笑了。同炉烤火,相依相偎,人生还有何求?
入夜,只能平躺着的周若彤始终难以入睡。今日王爷一反常态的柔情似水,反倒让她觉得有些害怕起来。党争即将进入最关键的时刻,一个不慎,就是跌落深渊,粉身碎骨,王爷正是知道此间利害,才倍感珍惜起家庭温馨起来。
萧成渝翻了一个身,侧身望着周若彤道:“王妃也睡不着?”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肚子,然后说道:“已有五六月了,常言道,怀胎十月,怕是要降生在隆冬肃杀之中了。”
萧成渝摸到了周若彤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知道王妃担心的是什么,就说道:“莫怕,天塌下来,有本王呢。”
周若彤扭过头去,对他露出了微微一笑,“天塌下来,我与你一道顶着。”
入了秋,周若彤的肚子日渐隆起,这是新生命在孕育;入了秋,老皇帝的身躯日渐消瘦,这是老生命在消逝。
新生命的孕育,需要时间,在面对这个新兴的世界,他需要做好准备。旧生命的消逝,也需要时间,他需要告别这个世界,甚至是怀着自私的心里将这个世界上属于他的一部分一道带走。
皇帝渐渐地开始神志不清了,守在门口的近侍和御医经常可以听到一些妄语,什么护国公啦,朕对你不住;什么昭云贵妃啦,朕找你来了.......这些含混不清的话里每一句都蕴藏了那个时代的秘密。
老去的旧日时光在神识涣散的老人口中以妄语的形式喊出,这或许是他向这个世界告别的方式,或许也是这个世界向他告别的方式。告别,向来是相互的。
皇后有些着急了,瑞王自打那次偷偷地去了勤政殿搜寻圣旨后,回来只说没有,其他的什么都不肯多言。而她派出去的凤刃竟然深受重伤归来,现在还卧床不起,这道关乎太子命运的杀手锏依旧没有寻得,让她如何不急。
立秋过了,这一候是凉风至,这二候是白露降,终于雨停了,御花园里的枯草尖吊着几滴水珠,不知是残雨还是新露。
在一个不知是残雨未消还是新露刚降的夜晚,皇后重重的一拍桌子,太子嗖的一声站了起来,周霖宜克制不住的打着哆嗦,顺王盯着窗外的夜色发呆,周若琳起身来到皇后的身边,“动手!”
当夜,皇宫内发生了一场大事,勤政殿内出现了刺客。
这刺客还不是一个两个,有数名,当孙殿青闻讯赶到之时,刺客皆已伏法,那些近侍宫女太监连同门外守夜的两名御医都惨遭遇害。
万幸的是皇帝无事。皇后听闻此事后,大大的将孙殿青责骂了一顿,然后下令厚葬了内侍御医,再之后,皇后秦嫣说担忧圣上安危,愿日日与圣上守夜。
自第二日起,皇后也搬进了勤政殿。虽说此事不合礼法,但现在周霖宜协同六部尚书和太,子党把控朝政,顾之章孤掌难鸣,罕见的是竟连张甫之也没有说什么。
勤政殿出现刺客一事还是传入了宫外,萧成渝望着满园那冷冷的秋色,说道:“皇后动手了啊!”
雨又下了,下的依旧是淅淅沥沥,这是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