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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账!”庞潜紧握住手里的马鞭,朝着那个兵士劈头盖脸抽去。

    顿时,那张脸上一片腥红的模糊。

    “一个孩子知道什么,他会晓得要回京?”庞潜冷冷一笑,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却也并没有继续发作出来,只是看着我的目光阴寒至极。

    “正因为是孩子,才会任性不懂事呢,”这下,我倒没有顾忌了,看着他兀自笑得无害:“好在平城劳军已经结束,本宫和陛下终归没有误了大事。”

    “你……”他怒瞪我一眼,转身吩咐车驾继续前行。

    我却更加放心了。

    临行之前,我已经悄悄吩咐素弦布置了这一切。萧别病了,探顾他是自然,可我却不得不顾忌庞潜的用心。

    无论如何,我不能让澈儿陪我去冒这一趟险。

    到了军帐,虽然早有准备,我还是被眼下的情形狠狠吓了一跳。

    白天看着还正常的一个人,此刻虚弱地躺在榻上,脸色蜡黄,气息奄奄。一旁几个军医正针石汤药,兀自忙碌着。

    等他们消停了,我才发问:“摄政王眼下怎么样了?”

    见是我,几个军医立即战战兢兢地几步过来,跪下回话:“禀公主殿下,摄政王这些年一直征战沙场,不曾调养过分毫,已是落下了病根。此次旧疾复发,来得着实凶险,臣等已是竭尽所能了……”

    “竭尽所能……”我低低重复,恍若兜头一盆凉水直冲而下。

    心脏霎时有被掏空的错觉。

    曾经想过无数的可能,可是,没有一种可能能够让我接受这样冷冰冰的四个字。

    我或许还在恨他,或许已经不恨。忽然开始明白,为什么当年母后始终不肯见父皇最后的一面。苦苦纠缠的两个人,在死亡面前,爱和恨都失去了力气。

    于是,相见争如不见。

    如今,我就坐在他的榻旁守着。

    萧别却一直昏沉沉,紧锁着眉头躺在榻上,不断冒着冷汗。

    期间,他曾醒来数次,见我在一旁,起初很诧异,细细又看了我一会儿,终于放心地笑了:“筱柔,你还是来了……”

    自数年前宫变之后,我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般久违的笑容,纯净不染纤尘,虽然虚弱乏力,却是轻轻暖暖,带给人莫名的舒畅。

    那是我熟悉的笑容,当他还是靖王府次子逸之时的笑容。不管隔了多少岁月变迁,几番世道沉浮,我还是能够一下子认出来。

    好看的眉眼,从容的笑颜。

    现在我终于不得不承认,原来这些年,怨恨纠结、漠视忽略的一直是一身杀气满腔愤怒的萧别,可是,逸之,那个清越明朗,有着温暖微笑的逸之,却是这辈子都终难忘。

    “是,我来了……”我微笑着回答,短短几个字,明显带了鼻音:“庞潜将军说了你的状况,所以我来了……”

    我突然懊悔起来,为什么会那样谨慎,将澈儿匆匆送走,或许,把澈儿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吧!那样,至少,他们还可以见见。

    “还能见到你,真好……”他叹息着说。

    我忽然害怕起来,害怕他已经见到了我,会突然就此死去,忙轻轻抓了他的手,说:“你不要多说话,要好好休息。”

    “好。”他顺从地答应下来。

    “等一会儿,筱柔记得要叫醒我,别让我睡太久了……”他看了我一眼,又说。表情认真而执着,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我微笑着点头答应。

    此后数日,他却是再不曾醒过来,任凭我如何唤他,一直忽冷忽热,煎熬反复着。

    还是萧家二公子的时候,他总是一身素衣清朗如风;后来成为摄政王,甲胄戎装自然也是不凡的威武;哪怕当年被困在天牢,也不曾见过他如此孱弱无依的样子……

    我强忍着心头的酸涩,一遍遍帮他拭去额上的汗珠。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臣等无能……”

    数日前还说要“竭尽所能”,这会儿却是彻底“无能”了。我已经笑不出了。

    “他还有多少日子?”我的声音微微哽咽,攥着帕子的手却是抖得厉害,只能自他额上挪开,重重按压在榻旁。

    “按理说,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可是……”老军医疑惑地抬头看一眼萧别,沉思着慢慢开口。

    “可是什么?”我忙急切地问。

    “老臣刚刚帮摄政王把脉,倒是发现了一件奇事,”他犹豫地抬头看了看我,沉声继续:“明明,这脉搏已经时断时续,显见着是极虚弱的了,却又能在紧要关头,慢慢挺过来……老臣从医几十年,从未见识过此等异状,是以十分不解。”

    我了然地看一眼榻上昏睡的萧别。

    这个时候,能够支撑着他,让他一直熬到现在的,除了我,大概就是澈儿了!无论如何,我自是应该成全他们的最后一面。

    打定主意,我忙细细问询眼前的军医:“若是眼下动身回京,军医可有几分把握,摄政王能够撑到京城?”

    “摄政王意志坚韧胜于常人,老臣一路辅以针石汤药,这一两天内,自是没有问题!”

    “好,还望军医尽快着手准备,摄政王与本宫即刻进京。”我立即吩咐说。

    转身去看依然昏睡的萧别,此刻的他,双目紧阖,剑眉微蹙,一脸的苍白,宛若经霜历雪。我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他的眼角已经漫上了细细的纹路。

    这样短的时间,竟然将活生生一个人折磨成如此形状。

    我们错过的终究太多,但愿这一次,可以来得及。

    “我已经让军医着手准备,马上就可以回京了,”我拿绞好的帕子帮他拭了脸,又捋顺了几缕散乱在枕边的鬓发:“知道你撑得辛苦,可是,再辛苦,也请你多忍一会儿,快了……就快了……”

    此刻,过去的许多事就不去计较了吧,让你们见一面,既是成全你,也是成全我的澈儿。

    军医侍从很快回复说,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以即刻启程。

    有一个人却坚决不同意。

    “摄政王鞠躬尽瘁,如今旧病复发,理应即时静养,怎堪旅途劳顿,颠簸回京?”庞潜冷冷一笑,咄咄相问。

    “静养?摄政王的病是静养可以奏效的吗?”我嗤笑出声,迎着他挑衅的目光,不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