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庞潜的举动,大概只是我多想了吧!
晚上,我和澈儿留宿在离军中不远的离宫。
连日赶路,澈儿也是累极了,任由我喂了些吃的,早早地睡下了。
四周静悄悄的,夏虫的低鸣隐约传入耳中。一派静谧。
小家伙的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平稳而有节奏,我却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只愣愣盯着他的睡颜,一遍遍回想白天的那一幕。
直到子夜将尽,才微微合上眼。睡梦随即而来。
恍惚回到很久以前的稼轩,我还是十二三岁的青涩模样。
月色那样无瑕皎洁,像是水洗过一般剔透。一路照着逸之,依依来到稼轩。
“筱柔,我会很快回来的。你等着我啊,等我回来娶你!”清晰地记得,他说这话的时候那样恳切郑重。
“寄我良人,勿失勿忘,”我喃喃低吟,红了脸向他递去。却迟迟不见他伸手接过。
忙疑惑凝眉。
只见他的脸色忽的苍白起来,有细微的血丝自嘴角缓缓溢出,却仍噙了一丝笑意:“筱柔,你这是要害我么?”
“现在,我就要死了,你开不开心?”他又说。
没有,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害他,又怎么会希望他死?张口欲辩,却是半天无语。
“逸之……”我吓得大哭起来,不管不顾叫着那个人的名字。
“好,我信你……”逸之远远向我迎来,向我伸出了手,我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冷汗渐渐逼上额头。
这是梦,一定是梦。多长时间没有叫“逸之”了,那个人有多久没有进过我的梦境了。怎么偏偏又生出这样的幻念?
有婴孩的啼哭,近在耳边。是我的澈儿。
我突然惊醒,拥着被子坐起身,目光急切搜寻着四周。
视线落定,稍稍松了口气。
身侧的小家伙,正傻傻地坐在那里,眼睛里依稀含着泪珠,亮闪闪的。一条小腿已是露在了锦被之外。
我不觉莞尔,忙伸手揽过他小小的身子,伸手探一下垫着的褥子,果然是湿热的一片。
正要唤过素弦帮忙整理,院子里突然扰攘起来。
刚刚稍安的心思莫名慌乱起来。我听到通通的跳动,自胸腔急促传来。适才的那个梦……
我不敢想。
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夹杂刀兵之声,渐渐逼近。
“什么人大胆闯宫?”有守门的侍卫大声断喝。
“末将庞潜,有要事禀告,务必面见圣上和上阳长公主!”
“长公主和陛下早已休息,更深露重,有什么事明天再来通禀。”是素弦的声音。
“你们等得,我们家王爷可等不得……”庞潜显然并不买账。
门口素弦与之相执不下,语意中已带几分微怒。
罢了,该来的,总归躲不过去。
我穿好衣服,抱过澈儿靠在脸边亲了亲,复放下。起身站起,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身后,澈儿乍然离了娘亲的怀抱,兀自扯开嗓子,哭得惊天动地。
然而,我此刻却是顾不得,一把推开房门,立即有夜风扑面。
“本宫在此,将军有事请讲。”看一眼不远处的庞潜,我淡淡开口。
静默打量我片刻,庞潜才用冷硬的声音开口:“摄政王病重,药食难进,末将斗胆,烦请长公主前去探顾一二。”
萧别病重?
这个消息,活脱脱似惊雷劈空而来,一下子震慑了我所有的心神。
脑中有一刹那的空白。
片刻之后,我恍然回神。
萧别病重,是真是假?
“什么时候的事?到底什么病症,军医又怎么说?”当务之急,自是弄清真伪,方可知己知彼,沉着应对。我忙敛住心中慌乱,沉声问。
几次交手看来,这个庞潜并不是良善之辈。如今,我和澈儿远离京师,到底是要处处谨慎才好。
“数年前,摄政王与那突厥阿史那岚交手,肺部曾受过极大的重创,几乎毙命当场。今次,我军与突厥部再次戮战,天寒地冻,坚守足足大半年之久,王爷旧疾再次复发。他那是一口气硬撑着,方能挨到如今得胜还朝……”
我冷冷注视面前的人,那身雪亮铁甲,闪烁冰冷寒光,直直立在那里如石刻般纹丝不动,只一双漆黑的眼眸渐渐漫上愤怒狠厉。
“血染黄沙三千里,威武莫过平城风。”他冷冷看我一眼,再次开口:“我们王爷为了朝廷那是九死一生,已然豁出了性命,如今病重,竟得不到一丝恤慰?”
“是陛下亲自前往呢,还是你上阳长公主代为探顾?这主意可要拿定了才好。”他又说。右手却已是抚上了腰间的佩剑。
“陛下年幼,先帝既托孤于我,本宫自然当仁不让!”
夜风透衣而过,我微微仰首,冷然沉声:“不过,夜间风大,将军可要容我多加一件衣服才好。”
不等他回答,我转身,跨入房中,房门在身后砰然关闭。
心底陡然空洞,一如这冷清的房间,只有我的影子茕茕映射在地上。说不出是恐惧还是慌张,我拿手死死捂住胸口,好似找不到跳动的痕迹。
唤过素弦,贴耳交代一番。
走至榻前,看一眼我的澈儿。小家伙大概哭累了,此刻正合目安睡,脸上泪痕犹自灿灿。
我愣愣看了一会儿,狠狠心蓦然咬紧了嘴唇,扭头转身而去。
怕么?
不知道。
车驾一路驶出离宫,转过大片树林,车驾外突然一片惊呼:“不好了,平城离宫走水了……”
挑开窗帘,远远看见离宫的方向火光映天,我才自袖中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朝着手腕狠狠划搁下去。旋即将带血的匕首用力掷于车外。
于是,又一片惊呼随之而起:“快宣军医,长公主不测……”
车驾周围立即混乱起来。
不多久,便招来了军医。
止血、上药、包扎。好一通忙乱。
割的时候把握了力道,所以我的伤势并不严重,只是失血之后脸色多少苍白了一些。
去离宫察看的人很快回复,起火的是我和澈儿居住的宫室。夜里有耗子窜过炕桌,碰倒了烛台。这些日子没有下雨,天干物燥,屋子里又尽是丝绸锦缎,极易起火。等到火势渐小,整个宫室已是一片狼藉。
“那陛下呢?”
“卑职赶到的时候,御林军护着陛下,已然自平城离开,打道回京了。”那个兵士看了一眼庞潜,嗫嚅着继续:“留守的宫人说,陛下受了惊吓,一路哭闹着要回京……卑职自是无法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