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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无耻!”我一时羞愤交加,抬手就向他脸上挥去,却被他轻易制住手腕,紧紧搂在怀里,再也动弹不得。

    就在这个时候,门帘蓦地掀起。一盏马灯紧跟着照了进来。

    “混账!连我的车辆也敢拦,”抱着我的人肆无忌惮地紧了紧手臂,睥睨了车外人一眼,转身偎到我耳边,地挑起我的下巴,蹙眉:“公子我什么时候带姑娘出城,还需要跟你报备?”一双凤目在昏黄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凭空添了一份威仪。

    车外领头的士兵立马嗫嚅着放下帘子,躬身退了下去,直说“不敢”。

    眼前一下子又陷入了黑暗。

    抱着我的手臂缓缓松开了。一边的素弦兀自呆楞着,终究什么都没说。

    我尴尬地红了脸,低头摸索着整理衣服。

    四下里一片安静,又听到车轱辘压着转轴的声音重新响起,“咯吱咯吱”地撒了一路。

    空气好像突然沉闷了许多,压抑得人无法自在呼吸。

    “适才,顾某人多有冒犯,实在是……抱歉!”半晌,他施施然开口。

    怎么办?原谅他,还是愤恨地给他一巴掌?我踌躇了很久,不甘心就这样被人占便宜,可是也明白刚刚确实是事出有因。

    微弱的光线从车窗里透进来。我倾过身子掀开窗帘,无奈地深吸一口气:“没事的。你……你也是不得已。”

    风从窗外吹来,徐徐而入。胸腔里一下子通透清爽了起来。

    我扒着窗子回头,紧闭的城门渐渐后退,城楼上灯火点点。高耸的城墙,冷冷地在无边月色里投下一片昏黑的阴影。

    困住了我这些天的巍峨帝都,终于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天色渐渐发白。

    经过这一夜的狂奔,京城是早就看不见了。

    也不知到了哪里,马车才慢慢减了速度。

    我斟酌着开口:“多谢端砚公子!”

    “不用客气,叫我端砚就好,”他爽朗一笑,看过来:“还是,青禾不愿交我这个朋友?”

    “青禾得公子多番相助,怎么会不愿?”

    我看着他清晰明朗的笑容,想起不久前稼轩里另一个男子的青涩笑脸。心里是满满的感动。

    他微一挑眉:“那还公子公子地叫?”

    我真诚地微笑:“谢谢你,端砚!”

    他扬眉浅笑,掀了帘子吩咐车夫停下。纵身跳下了车。

    坐了这一夜的车,我全身的骨头都快颠散了,一见车停下,等不及素弦来扶,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哪里知道,脚下一麻,整个人直直向前栽去,没有落地,却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算什么?昨晚还傲气十足地想要扇人家耳光,这么快就投怀送抱。我今天的脸还真是丢大了。

    “青禾这次算是主动投怀么?”他贴着我的耳边呵呵地笑出了声,顷刻间又恢复了浪子的惫懒模样。

    我脸上一阵滚烫,手忙脚乱地推开他,问:“这里已经很安全了,端砚不用回去么?”

    “不用,我刚好要去淮南察看店铺,顺道一起走吧!”

    他是个商人?我这样想着,不禁脱口问了出来:“你是个商人?”

    话一出口,就暗暗后悔。这个时代,商人的地位并不高,我这样突兀地问出来,怕是相当无礼的。

    他不以为意地摇头:“我平生胸无大志,只对金钱和女人感兴趣。汲汲追求,开了几间商铺,间或逛逛青楼茶肆,倒也自得其乐!”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喜欢金钱和女人,这个人还是和前日在青楼里一样。虽然,却不屑做作。

    我一下子无话可说,索性闭了嘴不再吱声。

    一路南下,视野渐渐开阔。

    夕阳的余晖斜照在苍茫的大地上,远山雄浑,隐约似云海翻涌。山峰的轮阔被勾勒上淡淡一层金边。

    等到晚上,若是赶不及去镇上住店,就在野外的林子里燃起篝火,四个人团团围坐。听着深草里的虫鸣鸟叫,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睁眼便见到天边冉冉升起的红日,一颗心暖洋洋的,前所未有的安宁。

    风餐露宿的生活,倒比九重宫阙里的锦衣玉食来得踏实。

    大概行了二十天左右,终于见到了淮河。

    艄公打着号子,送我们过河。

    离岸没多久,听到身后远远地传来女人的呼喊,“船家,麻烦靠靠岸,载我们一程。”

    我顺着声音,回头看过去。岸上等着的两个人,一位是年逾古稀的老者,左手持念珠,右手拿钵盂,清瘦矍铄道骨仙风。另一位四十出头,大约是她的弟子。都是一身瓦灰色僧袍,出家人的打扮。

    端砚吩咐了船家划回去,接了她们上船。

    “多谢施主!”徒弟双手合十,朝着我们深深一揖。

    素弦扯了扯我的袖子,拽着我走到船头上:“公主,我怎么觉得刚刚那个尼姑有些面善啦!”

    我细细再看,确实是这样。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竟想不起来。

    “女施主这是去淮南?”良久,那位年老的师傅对着我开口。

    我看着她探询的眼神,心里没来由地一悸,恍惚地点点头。

    “回去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躲到哪里,都难逃此劫……”说完,转身沉默,再不看我。

    端砚见我脸色不好,走过来扶住我,戏谑地对着那位师傅说:“想不到此处还有奇人,能够知晓天命。只是,这一路,我自会护着她一直到淮南,怎么会有事?”

    她并不着恼,回过脸去端详了他半天,冷冷一笑:“你?你这一生怕是都要对她护持到底了。”旋即又微微摇头:“只是这一次,你,也是护不了她的。”

    “主子,这个老尼姑疯言疯语的,您不必理会!”素弦一面说,一面轻握了我的手。

    那位师傅听到她说话,深深看了她一眼,重重叹息:“你倒是护得了她。只是,可惜啊……”

    “他日她富有四海,只不知道,你们又会在哪里……”这一句叹息格外地轻,我却听到了。说话间,船已靠岸。

    端砚和素弦扶了我上去,神情一片轻松,显然没把那个出家人的话放在心上。

    我的心里却沉甸甸地压了块石头,怎么也放不下。

    路上,素弦悄悄问我:“主子,我们这一路去淮南,会不会宗谕殿下不在,早就回了京城?”

    我抬手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不会的。那天,萧别的人既然控制住了京城,太子派出的信使只怕还没出京,就被他们截住了。”那样的非常之时,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萧别怎么会允许有人离开京城?

    又往南走了许多天,宣城越来越近。

    中午在镇上的客栈里用了午饭,我和素弦正要回房休息,就听到大厅里一阵喧哗。

    “公子,公子……”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赶了进来,从怀里掏出个信封,递到端砚面前:“京城来的八百里加急!”

    端砚接过信封,急急拆开了,快速浏览。

    我紧紧地盯着他的面孔,一时神色莫测。

    京城来的八百里加急!真要像他说的,只是简单开了几间商铺,怎么能调得动这一路的驿站?离开京城的时候,我只觉得他颇有权势,现在看来,这个人,竟似有通天彻地的本领。

    他匆匆看完,黯然折好信纸:“青禾,家里出了急事,我得立即回去一趟。怕是不能送你去宣城了!”

    收好了信,又细细吩咐素弦:“宣城离这里不远,你们两个女孩不宜在路上耽搁。现在动身,天黑前就能赶到……素弦,好好照顾你家公主!”我的身份,他果然是清楚的。

    素弦微微红了脸,说,知道了。

    端砚离开之后,我们赶紧驱车前行。

    看着车厢里陡然空下来的座位,我失落地叹了口气。

    走了一段路,马车蓦地停了下来。

    “师傅,怎么不走啦?”素弦挑了帘子,轻声问。

    车夫憨憨一笑:“车轴好像断了,小姐稍等,我这就修!”

    我向后微倾,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车外一阵敲敲打打。隔了一会儿,车夫欢快地招呼一声“修好了”,打马继续上路。

    又往前走了一段,马车再次停住。

    “师傅,又怎么啦?”素弦蹙眉。

    许久没有人回答。

    素弦不耐烦地掀开了帘子。

    前驾上哪里还有那个车夫的身影?

    只见不远处,几个黑衣大汉,手里握着刀端端站成一排,堵在路中央,阴测测地狞笑,“今天这趟活儿不错,哥们几个人财两得。哎吆,瞧这姑娘水灵的……”

    连打劫这样的桥段都能碰到,简直让人欲哭无泪了。只是要想动我,也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不等他们说完,我一个大步跨上马车的前驾,捡过鞭子,冷静地扫视,突然抬起手臂重重地抽了下去。

    那几个大汉大概没料到我竟然敢逃,顿时一愣。怔忪间,马车一下子冲了出去。

    两边的树木急速向后退去。耳边带起的风,吹着我的鬓发,肆意呼啸。想起平日里,跟着两个哥哥在上林苑赛马,长风猎猎,恣意纵行,不知有多快意。然而此刻,却是我孤身一人带着侍女拼死逃窜在这一片深不见底的茂林,心里说不出的狼狈酸楚。

    不知走了多远。那匹马突然一声长嘶,不动了。

    我跳下马车,回头就看到素弦一脸的绝望,“公主,前面是悬崖。我们……没路了!”

    我走过去,稳住她不断颤抖的双肩,哆嗦着嘴唇开口:ap;ap;ap;nbsp;“素弦,不能在这儿等死,我们得逃!我们得逃啊!”好像是受到她的感染,我的声音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见我这样,素弦反而渐渐恢复了平静,一把抓了我的手跳下车,拉了我转身向路旁的丛林里跑去。

    多年不练长跑,乍然狂奔,还真是有点吃不消。不多时,我就气喘吁吁起来。

    素弦拉住我停下:“公主,歇会吧!”

    我看着四周齐腰的荒草,略略安心,倚着一棵树坐了下去,疲惫地阖上眼。

    “公主,得罪了!”良久,素弦蓦然出声。

    这句话好熟悉!我心头莫名一悸!

    她的动作更快,邹然扯了自己腰带向我身后绕过去。不待我睁眼,上半身连着手腕一紧,整个人被她结结实实地绑到了树上。

    “你要干什么?”我睁开眼,立刻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素弦缓缓走到我面前,郑重跪下:“马车停在路边,那伙人迟早会找上来……若素弦不测,还请公主自行保重!”

    我明白了。这个傻丫头,她竟是要自己出去引开那伙人。

    “素弦,你不能这样!”我心里大骇,忍着眼泪断然出声:“你要是有个意外,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素弦不理我,起身前行。走了几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回头。

    我大喜过望。正要开口,就见她几步过来,一伸手扯了我的腰带。细细团好,捏住我的下巴,一把塞进了我嘴里。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细心冷静地打点好一切,慢慢起身离去。眼里有我不曾见过的决然。

    眼泪汩汩而出,我嘴里呜咽一片,却始终出不了一声。

    这个丫头,在我身边多年。生病的时候,会照顾我,拿了蜜饯哄我喝药;每次被母后罚抄书,总是她默默陪着我熬夜;甚至我被送到青楼,失去了往日的身份地位,她也始终不离不弃……时而,体贴细致沉稳持重,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时而,活泼欢快娇俏可人,恍惚觉得还是个孩子。

    可是,今天我才知道,自己并不曾真正认识她。

    为了我,她甚至连命都不要了。愈是危急,愈是冷静坚毅。

    暮色里,熟悉的马车声再次响了起来,“咯吱咯吱”地一路向着我们来时的方向前进。

    我转过身去找她打的结,入目的只有一片模糊。

    片刻之后,我的眼睛更加看不清。因为我听到,远处传来的狞笑,“怎么?终究舍不得咱哥们,自己送上门了?”

    “银子已经给了你们,还想怎么样?”素弦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还是可以听得出强撑的镇定。

    “我们想怎么样?呆会儿,你就知道了!”没有人理她,那群混蛋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你们这群畜生……快放开我!放手……”话音未落,随即传来响亮的耳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