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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盈盈向他福了福身,借此收敛心中骤然涌上的酸涩。

    曾试想过千万次今早见到他的情形,然而却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充满生疏与隔阂的。我知道经过昨晚,我对他的心真不似之前那样纯粹了。

    他怔了怔,似也料不到我会这样生疏,他几步走上前来扶起我,暖声斥道:“莲儿,朕不是说过在昭阳宫不必对朕这样……”他后半句话在见到我的眉形时倏然顿住,他的脸色也蓦然一变,仿佛见了鬼般。

    “你的眉……”他惊声问道,眼眸深处急速涌上浓烈的不悦来。

    我故意没瞧出他的不悦,笑盈盈的望着他,俏皮的道:“不好看么?我早上起来突然发现我更适合远山眉,怎么样?我觉得很好看啊,古语有云,眉如远山黛,眼如秋波横,我总觉得自己身上少了那么一点柔情,所以就想画画远山眉来弥补弥补。”

    郝湘东严厉的目光直直的逼视着我,我仿若未觉他的不悦,一味的浅笑着,虽然手臂被他拽得生疼,我脸上的笑意也丝毫没有清减。

    叛逆就从此刻起,我会逐渐让他知道我与岚儿的不一样。

    他抿紧了唇,一言不发的松开我,转身大步跨进昭阳宫,我无力的向后退了几步,我知道他在生什么气,这张脸虽然我只动了眉形,可是从神韵上已经不再像岚儿,他从我的脸上看不到岚儿的半分影子,自然是不高兴的。

    可是瞧着他脸色铁青的进了昭阳宫,我的心为何还是会隐隐作痛呢?

    疏朗的阳光自六福如意窗格洒进殿内,在青玉般的殿砖上投下斑驳的影,郝湘东负手立在轩窗前,全身上下笼罩在阳光里,却驱散不了他满身所承载的哀伤。

    我静静的立在大殿的一角,看窗外繁花逝去,看落叶在空中打着圈儿落下,心也开始寂寥起来。

    今年的秋天,萧瑟得特别让人感伤,窗外枯黄的梧桐叶在零落的枝丫上颤巍巍随风飘摇,似不忍离去,不愿离去……

    然而秋风是无情的,带着凌厉的狂狷,毫不留情的席卷而过,最后只剩那光秃秃的枝丫在风中犹自瑟瑟颤抖。

    眼底忽而泪光闪烁,再回首向那抹萧瑟的身影望去,他仍是望着窗外出神,不知此时他眼中看到的景物是否和我一样。

    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半月有余,自我修了眉后,他便不再与我多说什么,有时候偶然看向我的目光都是带着隐忍的怒气,而怒气之下又藏着挣扎的情愫。

    我知道要让他适应我的改变还需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我愿意等,等他向我真正的徜开心扉。

    殿门忽然被人推开,我连忙敛住满心的伤感,侧头望去,只见陈公公探头进来,朝我招了招手,我低垂了眸将眼中的湿濡逼退,连忙急步朝他走去。

    “莲尚义,忆妃娘娘有急事要见皇上,劳你去通禀一声。”陈公公瞅了一眼郝湘东,悄声对我道。

    “她有什么事?”心陡然一沉,徐清风已经连续好几日来求见郝湘东了,可是郝湘东只以一句“不见”便打发了去,没想到她却不死心,碰了钉子也日日前来求见。

    陈公公苦着脸,怨声道:“谁知道啊,我问她她也不肯说,只哭哭啼啼的非要见皇上,皇上最近最是心烦时,奴才怕他见了忆妃娘娘会更心烦,到时害得咱们挨训可不值了。”

    回眸瞧了一眼郝湘东的背影,我心下已有了计较,“我去看看吧,如果她真有急事,我们就不能不上报了。”

    陈公公的脸色顿时由怨转喜,他侧了身道:“如此便是最好的了,我在这里守着,莲尚义你快去快回。”

    跨出殿门,耀眼的白炽阳光刺得我微眯了眼,转头望向白玉石阶前那株金桂树下站着一道娉婷身影,金桂扑簌簌落了她一肩,越发显得她的身形瘦削憔悴。

    她见我出来,晶亮的眸子骤然黯淡下来,前行的脚步如被针扎似的缩了回去,脸上换上怨恨的神情。

    我缓步步下台阶来到她面前,她的双眼红肿,眼内血丝弥漫,似乎有好几日不得安眠,想起我们还在徐府时,她总是神采奕奕,何曾如此憔悴过?

    “莲尚义,求求你让我见见皇上,凌美人她……”徐清风再也强撑不住,攥着我的手腕哀求道。

    听她前来是为了徐凌舞,我突然想起上次在西翠宫所见的情形,连忙问道:“凌美人怎么了?”

    徐清风咬了咬唇,吱唔着转移了话题,“莲尚义,你让我见见皇上,我要亲自跟皇上说。”

    见她语带隐瞒,我不悦的转过身去,冷声道:“皇上说了他谁也不见。”

    徐清风连忙冲上前来拉着我的手腕,她咬紧了唇,最后仿佛是豁出去般,急声道:“凌美人怀了帝裔,倘若帝裔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当得起吗?”

    徐清风的话穿透冰冷的空气在我的脑海里炸开来,我只觉得整个脑袋轰隆隆的,似有什么东西在分崩离析。

    偶然一次机会,我在陈公公手里翻阅了彤史,徐凌舞只在初入宫那一夜承了宠,没想到就这么一次,她已珠胎暗结。

    可是她进宫已有三月,为何到现在才发现有孕,我记得上次我被贬冷宫时,郝湘东就是带着太医前去西翠宫给徐凌舞治病的,难道吴太医当初没有诊断出来?

    而且那日我亲眼瞧见徐凌舞下身血迹斑斑,倘若她真的有孕,那时为何会见红?

    “你骗人。”我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一个多月前,我还看到凌美人来月信,她怎么可能会怀上帝裔?”

    徐清风仿佛没料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怔怔的瞧着我,忽而诡异一笑,道:“一个月前是一个月前,凌美人的身孕尚不足一月……”

    “那更是笑话了,凌美人身处冷宫,她又怎么会怀上帝裔的,忆妃娘娘,还请您不要信口开河,害了凌美人。”不知为何,我下意识不愿相信徐凌舞怀的是郝湘东的孩子,她已经被打入冷宫了,郝湘东怎么可能会去临幸她?

    徐清风的脸瞬时便涨成猪肝色,她恼怒的瞪着我,“随你信不信,总之吴太医已经替凌美人把了脉,确实是喜脉,莲尚义,你不过是个卑贱的奴婢,有什么资格对凌美人评头论足,你不要仗着皇上宠你,便能无视尊卑。”

    心就像被刺猥蛰了一下,泛起轻微的疼痛,倘若徐凌舞肚子里的孩子当真是郝湘东的,那么……“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回禀皇上。”

    全身的力气仿佛在瞬间便抽离,我脚步虚浮的向御书房行去,推开殿门时,陈公公担忧的望着我,在他浑浊的目光中,我看到自己的脸色很难看,难怪他会担心。

    “莲尚义,你这是……”陈公公偷眼瞧了下外面站在金桂树下的徐清风,大概是以为徐清风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才让我如此伤心。

    我摆了摆手,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然而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涌上眼眶,在眼睛里直打着转。

    虽然明白身为帝王临幸妃嫔是平常事,可是后宫佳丽无数,他为何独独选择临幸她?

    近得御前,郝湘东已经端坐在镂金龙椅上,正神情专注的看着手中的奏折,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他头也没抬的道:“什么事?”

    我怔怔的看着他,这一刻我们离得很近,近到我只要伸出手便能触碰到他,可是阿湘东,为什么我总觉得离你越来越遥远了呢?

    他似乎不耐烦了,边抬起头边严声道:“到底什么事?”

    我连忙俯下身去,眼中的泪悄然滑过脸庞,滴向那光可鉴人的金砖地板上,在地板上洇出一朵朵水亮的小花,我清了清嗓音道:“启禀皇上,西翠宫凌美人有喜了。”

    空气中突然似有冷流掠过,郝湘东手执奏折的手僵住,奏折便无力的坠了下来,重重的跌在地上,发出“啪”一声沉重的响声。

    仿佛是被这声音惊了般,他跳起来,额上青筋直冒,轩眉凌厉扬起,冰冷的话语从他的薄唇里一字一字吐出,“该死,朕从未召幸过凌美人,她怎么会有孕?”

    听了他斩钉截铁的话语,我不知道心里是喜是忧,低声道:“凌美人身处冷宫,倘若皇上未曾召幸她而有身孕,她是绝不敢张扬出来的。”

    郝湘东蓦然变了脸色,大步从御案后绕了出来,愤怒的瞪着我,扬了声调道:“你的意思是那孩子就是朕的了?”

    “是与不是皇上心里最是清楚。”我漠然回道,心底却划过一丝浅浅的疼痛,徐凌舞没有那胆子敢在后宫给郝湘东带绿帽,除非她想让徐家上下百余口人为她陪葬。

    郝湘东怒极反笑,冷睨着我笑道:“好,好,好,你们徐家一个个都长出息了,朕倒要去瞧瞧她是真有孕还是假有孕,来人,备御辇。”

    陈公公早已察觉到郝湘东动了怒,得了令便飞也似的出去叫人准备御辇了。

    他大步从我身前走过,明黄刺金九龙袍在我裸露在外的手腕上撩过,带起一股轻微的疼痛,我闭了闭眼睛,怆然的将泪咽回心底。

    他是一国之郝,临幸他的后妃无可厚非,我为什么要在意?

    颤抖的站起来,眼中已不复有泪,只是心底的痛却丝毫未曾稍减,徐凌舞不可能借假怀孕出冷宫,她与徐清风最大的不同便是城府极深,如此能轻易戳穿的借口她是不会用的,那么她就是真的怀孕了。

    可是徐清风说她有孕不足一月,那么便是……

    难道是郝湘东得知岚贵人逝世的那一夜?

    思及此,我蓦然睁大双眸,眸中有些什么在逐渐消失,怔怔的瞧着洞开的殿门,心也似空洞起来,踌躇了一下,我急步追了上去。

    倘若郝湘东因思念岚贵人而去了冷宫,倒确实会让徐凌舞有了可趁之机,可是她们怎么会盘算得如此精细?

    如此看来我还是小瞧了她们的能耐,这昭阳宫中定有她们的眼线,否则她们怎么能知道郝湘东心情不好,又怎么会恰到好处的在冷宫等候郝湘东的到来,并且在这万分之一的机率下得逞。

    踏出大殿,秋日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铺洒在我身上,然而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只觉得一颗心似乎坠入无底深渊,凉得让人阵阵心寒。

    我下意识朝那株金桂树望去,只见徐清风与郝湘东并排站着,她低泣着说了几句话,郝湘东宽慰了她两句,然后大步向宫外走去。

    徐清风擦了擦眼角的泪,似乎察觉到我的所在,遥遥向我看来,朝我露出一抹得意的笑,然后才快步跟随郝湘东离去。

    过早的萧瑟在冷宫表现得淋漓尽致,枯黄的落叶随着秋风在半空中打着转儿,不多时便又颓然坠落下来,平添了几分伤怀。

    郝湘东带着吴太医,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西翠宫,看门的婆子似乎从未曾得见天颜,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请安的话都断断续续说得不完整。

    郝湘东一脚撂开了她,大步向正殿走去,钥儿早已闻了风声跪在殿门前接驾,柔弱的模样再也看不出先前的嚣张。

    郝湘东冷睨着她,寒声道:“你家主子呢,为何不出来接驾?”

    钥儿颤抖了一下,抖着唇道:“美人身子不适,正卧榻休息,奴婢这就去叫醒她。”说罢便要起身去叫。

    郝湘东大手一挥,“不必了,朕进去瞧瞧她。”说着带着吴太医从容的进了殿。

    殿内尘埃满布,入眼皆是一副萧条的景象,步履过处,惊起一片细尘,郝湘东皱了皱眉头,一言不发的进入内殿。

    内殿的摆设简单至极,一个大圆桌,两张椅子,纱幔空落落的随风飘荡,平添了一股萧瑟之气。

    绕过一道寒梅齐放的镂空屏风,入眼的便是一张大床,床上罩有素色床幔,隐隐约约间能看见床上隆起一个小包,那便是徐凌舞了。

    她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我们的到来,仍侧着身兀自睡得香甜,空气中隐隐泛着一股幽香,将殿外那股霉味驱散了不少。

    钥儿见徐凌舞一点也没有醒来的迹象,神色丕变,边慌张的解释边靠近床榻,“皇上恕罪,美人最近身子乏,总是吃完饭就睡,奴婢这就去叫醒她。”

    郝湘东冷眼瞧着,自鼻腔里哼一声,钥儿吓得全身抖了一下,快步走过去,小声的道:“美人,美人,皇上来了,您醒醒啊。”

    徐凌舞咕哝了一声,拂开钥儿的手,继续睡着,钥儿慌张的回头瞅了一眼郝湘东,见他脸色不好,吓得又回过头去,继续喊徐凌舞,“美人,皇上来了,您快起身接驾。”

    徐凌舞侧过身来,媚眼半睁的瞅着钥儿,嘀咕道:“钥儿,你又来吓我了,我已经被打入冷宫,皇上怎么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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