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和房玄龄抱怨得直白, 在卢照邻面前却没表现得太过。她好歹是范阳卢氏出身, 不好明着说太过火的话, 只能隐晦地再三提醒。卢照邻不是笨人, 自是听懂了卢氏的告诫。他虽觉得卢氏是为自己好, 但年纪摆在那, 早有了基本的判断力, 心里觉得李元婴是可以结交的,不说李元婴本身才学很不错, 光是看狄仁杰几人的学识与气度便能知晓这些都是良朋益友所以卢照邻听是听了, 却没有放进心里去。晚上卢照邻早早睡下, 夜里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埋头读书,争取让父母夸赞自己, 读着读着越发苦闷, 忽听有人在窗外嬉笑。他抬头看去,只见窗外有一群人在打马球, 玩得很是快活。他跑到窗边往外看, 努力想看清是谁在外面玩, 却怎么都看不清楚。正焦急着, 一个精致可爱的马球忽地掉到他面前。他一愣, 弯身拾起,抬头看去, 只见少女坐在马上,长得明丽又娇俏, 也直愣愣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她才凶巴巴地说“我的球,还我。”她真可爱。卢照邻这样想。然后卢照邻醒了。他摸摸自己的心脏,觉得它跳得有点奇怪。他默念几句“于礼不合”“于礼不合”“于礼不合”,心里却仍是莫名滚烫。反正也没人知道,卢照邻决定允许自己再胡思乱想一次。就一次。“她凶起来真的很可爱。”卢照邻认真地想。李元婴不晓得卢照邻居然狗胆包天地梦见他侄女,他还觉得卢照邻是个很好的小伙伴,坚定地想要拉他一起去封地玩耍。这天早上天气不错,他一早起来制定春闱复习计划,高阳却悄悄溜过来找他。李元婴奇怪地问她“一大早的,你来做什么”高阳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开了口“幺叔,我想看点书,你觉得看什么好”她知道现在入门有点晚,可也不能一直干坐着,她昨天跑去藏书楼看了一圈,眼都花了,也不晓得从何下手。这些读书人怎么这么坏啊,天天写书,写这么多书高阳想来想去,找李元婴问最适合,李元婴从不笑她们,她们想学什么想玩什么都愿意带着她们。李元婴听高阳想读书,也没问为什么突然想读。高阳底子其实还行,至少字是认全了的,就是坐不住,一天到晚想玩。都说女大十八变,都十三岁了,理当有点变化了。李元婴很有耐心地问“你对什么感兴趣”高阳被李元婴问住了,心里那点小心思她是打死都不会说的,可她又不知道读书人都喜欢读什么书,一时有些发懵。她不懂就问“那天我听你们说什么苍雅之学,那是什么啊”李元婴给她解释了一番,就是专门研究文字的学问,逮着每个字琢磨它怎么来的怎么写怎么读怎么解释,老难了老枯燥了。他对卢照邻很是佩服“卢兄能静下心来学这个,真是太难得了。”高阳点头。李元婴道“前头几年卢兄都在扬州向一个叫曹宪的人求学。这曹宪很厉害,听人说皇兄每次读书遇到疑难文字,都会让人带去问他,他也从来没有解答不出来的时候。我记得藏书楼里有他注的尔雅和其他书,你要是有兴趣倒是可以找回去看看,既然你想多看点书,先多认几个字总不会错。”高阳听李元婴这么说,很高兴地走了,带着宫人们一起去藏书楼寻曹宪注的尔雅,打定主意一定要多看看。高阳来像一阵风,走也像一阵风,李元婴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和自己一样最爱胡闹的侄女也知道上进了,李元婴当然高兴。他拿着复习计划去找魏姝时还悄悄和她说起这事,很高兴高阳也要加入读书队伍,他现在觉得读书可有用了。魏姝也觉得不错。高阳刚解除了婚约,能有点想做的事当然最好,做自己想做的事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快活的。李元婴便拉着魏姝看复习计划,这计划死读书的时间不多,更多的是到处走走,看看民生民情,读读各地邸报,读读别人的文章,了解天下大事小事。李元婴决定把能搜刮的文书档案都搜刮了,全借来和小伙伴们分析研究,再每天轮流出题写文章,写到大伙都想吐为止。唐璿和狄仁杰他们是准备考明经科的,主要考经义的背记和释义,对文章要求没那么高,录取率比较高。他们和考着玩的李元婴不一样,都是想正儿八经科举出仕的,不能一下场就叫嚷着要考进士。进士这科实在太难考了,据说今年进士只选二十人,若没有适合的连二十人都可以不选够扪心自问,唐璿和狄仁杰等人觉得自己没把握在各地青年俊杰之中脱颖而出,成为那二十个进士之一。相反,明经科就好考多了,至少有经义保底,他们对自己的识记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最重要的是,明经科可以录取一百人李元婴没有干涉他们的选择,只是在确定他们经义没问题之后也没有放过他们,拖着他们一起来进行一场写文章写到吐的复习。卢照邻虽然不考,但李元婴觉得他老师王义方白天要当值,没空总教他,他一个人在长安怕是会无聊,便邀他一起来玩头脑风暴。卢照邻一开始跟不上他们的节奏,后来参与的次数多了,渐渐也能插上话了,跟着李元婴他们把事情分析得头头是道,偶尔还能提出些独到见解。李元婴一向最会压榨人,卢照邻偶尔说一句自己不擅长这个但是某某友人擅长,他立即很来劲地怂恿卢照邻把疑难问题写信送去他某某友人那,或者让卢照邻带回去问房玄龄,充分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卢照邻对此没有任何反感,反而觉得求学问道理当如此。房玄龄也不反感,现在他算是看出来了,李二陛下对李元婴这个弟弟的看重和偏爱堪称不讲道理,太子那边也和李元婴好得不得了,卢照邻和他交好没有坏处。当然,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把这事告诉卢氏,免得又闹得家宅不宁。可惜房玄龄和卢照邻不说,别人也不是没有眼睛的,很多人都注意到卢家子与李元婴走得近的事,房俊那批纨绔自也知道了。有回在外头碰上,卢照邻顾着和李元婴他们说话,压根没看到他这个表哥,让房俊很没脸。房俊和李元婴的仇怨数起来可多了,先是当初李元婴带高阳去平康坊,害他挨了顿打,坊间还流传起他和高阳抢歌姬的荒唐传言后来他在国子监帮李泰递消息,李二陛下让李泰就藩之后把他扔去禁军里历练,之后就事情就没再顺利过,他在禁军那边吃了不少苦头,接着又被安排护送皇家使团去吐蕃。别人吃喝玩乐挺快乐,他却不适应那边的气候,差点没死在吐蕃这让房俊怎么喜欢李元婴得知自己表弟成了叛徒投靠敌营,房俊气得不轻,回去便和卢氏说了这事。说卢照邻是白眼狼,他们家好吃好喝好住地招待他,他却整天和李元婴玩在一块,路上见到他这个表哥连招呼都不打房俊虽不是长子也不是幼子,但面对卢氏最会讨喜,一向最得卢氏偏爱。卢氏听房俊这么说,对卢照邻也很不满,不过卢照邻到底不是她儿子,她没法真去管教,只能写了封信给她嫂子说明情况,免得到时候她嫂子说她没照顾好卢照邻,放任卢照邻和李元婴这样的人厮混在一块。写完信,卢氏对卢照邻的态度也冷淡下来,全然没了最开始的热忱。卢照邻隐隐感觉出了卢氏的不悦,犹豫过后也给家里写了封信,言明自己在长安的境况,又把这些天的所学所闻理了出来,向卢父表明自己没有荒废学业,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少年人都是爱交朋友的,卢照邻很喜欢李元婴这个朋友,所以也希望家里人能赞同他的判断和选择。卢照邻觉得不应该因为李元婴出身皇家就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不能相交,更不应该听了外面的传言就断定李元婴不学无术、荒诞不羁。李元婴听说卢照邻要给家里写家书,感觉普通送信的要把信送回范阳不知得跑多久,便提出叫人快马加鞭帮忙送过去。他还提议卢照邻买点小礼物送回去,母亲是一定要送的,要是有姐姐妹妹什么的也不能少,你男子汉出门求学,家里母亲姐妹见不着你,总得有点惊喜和念想。他又让卢照邻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今年金胜曼要回新罗,他准备叫戴亭跟去看看,正好让人先打前站探探路。戴亭已经去过两次吐蕃了,李元婴让他歇了大半年,不必再亲自往吐蕃跑。新罗什么的也可以去看看的,要是金胜曼回去后遇上什么麻烦也有个人帮把手卢照邻听李元婴说只是顺道去一趟帮忙送信,没再推拒。他听李元婴一通掰扯,竟觉得很有道理,还真跟着李元婴出去买了些方便携带的小玩意。李元婴作为东道主,又积极地带着卢照邻出去挑些新鲜玩意,自己也给兕子她们捎带一点。男孩子逛起街来简单粗暴,看上就买,买完就走,一路上收获颇丰。李元婴还顺嘴和卢照邻提起高阳在看曹宪注的尔雅,说道“你不是跟着那位曹老学士学了几年吗有没有什么读书笔记什么的,回头我拿去给她看看,难得她喜欢。”卢照邻耳根一红,结结巴巴地说“这不好吧”在他接受的教育里,外男和女子交换文稿属于私相授受,实在于礼不合。李元婴没注意到卢照邻微红的耳根,他认为卢照邻什么都好,就是太守礼了点。他对卢照邻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有什么不好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高阳想学,你又正好会,别说要你点文稿,便是当面向你讨教也不成问题啊。要是把这段写进史书里,后世的人看了也只会说你们一个学得好、一个特好学,怎么看都是一段佳话你年纪小小的,一天到晚想这个不合礼数、那个不合礼数,活得累不累啊”卢照邻被李元婴说服了,答应回去整理出文稿给李元婴。李元婴带着卢照邻把家书和礼物打包拿给负责前往范阳送信兼踩点的人,与卢照邻各自回了家,。第二日,卢照邻便把整理出来的尔雅笔记交给李元婴,怀着点小忐忑等着李元婴把它转交给高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