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何诜诜喜欢的,或是感兴趣的东西,有三种。第一是她妹妹江浅浅。第二是她拍下的照片。所以何诜诜打扫的闪闪发亮的家里总是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摆着各种相框。第三……第三当然也轮不到钟斯羽,何诜诜第三喜欢的是她下载下来的游戏。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钟斯羽经常惊讶于何诜诜利落的身手。虽然过塔会使人的体质提高强化,但再怎么增强,菜鸡也不可能因为多插了两根鸡毛一下变成了能飞又能喷火的凤凰。何诜诜这么厉害,说明她入塔前的实力至少也是街边老大级的。好好的女孩兴趣是比划拳脚?钟斯羽很好奇,于是就问了。面无表情的何诜诜当时握着游戏手柄,一边手速惊人的摁键,一边淡淡回答他说,上学时街霸游戏打多了。何诜诜玩过魔兽游戏,机缘巧合认识同样喜欢游戏的工程师,不是说不通。钟斯羽萎在沙发里,已经彻底忘了自己到同光来是为了“火眼金睛大破白骨精”的。满脑子都是,在诜诜心里,他还比不上游戏,英俊潇洒的他,居然输给一串代码……!“白骨精”坐在沙发上,没一会儿功夫就和他新认识的兄弟姜林一起,打起了新出的游戏。客厅里电子射击声音不断,光屏一闪一闪。江浅浅顾汀州和唐纨一起出门了,听了自诩“准姐夫”的钟斯羽的建议,有胜于无的去找了个真的专业的佛塔拜一拜。最后打出gg两字,心急火燎的姜林扔下他不光游戏打的好,二次元上也很有话题的新兄弟奔向向往已久的卫生间,解决人的原始大事。工程师眼睛还粘在电子屏上,游戏音乐里却突然馋进了手机铃声。扫一眼来电,工程师立马放下了手柄,静音了电视。他压低了声音,向小门外走去:“方仔,感受到忙瞎的快乐了?”被他叫做方仔的同事低声回了什么。工程师:“哪个塔?地狱变那个?那个塔里缺东西很好解决。你和……算了不用,这件事我会亲自和上头讲的。”“你问我?在同光啊。按老主人的吩咐,跟在顾汀州身边。毕竟他才是一切计划的重心嘛。”姜林方便回来的时候,工程师正戴着耳机打着游戏,保持他离开前的姿势,一动没动过般。虽说刻意找了个初一十五,但毕竟不是逢年过节,所以山寺里人并不多。碧树灰石红瓦,撞钟声声,繁华隔绝在空门之外。沉肃的檀香,从迈步踏上第一阶石台起便盈鼻而来。袅袅的青烟,盘旋金顶庙堂。黄色蒲团,慈眉善目金像前,信民依次三拜。“这样我们好像显得很迷信的样子。”线香举得一丝不苟,唐纨忍不出凑过来小声说。江浅浅也小声咬着舌尖道:“不是说信则有,心诚则灵么?”唐纨想了想,一脸严肃的点点头。虽然是佛家地,但有名起来比起旅游景点也不遑多让,来参拜的多了,修整的便越发像样。拜完了佛,唐纨忍不住又扯着江浅浅到后山上逛了一圈。山水都见了,唐纨的面上也终于多了两分开心模样。“以后……希望还能一起去坐过山车呀。”她笑着说。江浅浅一愣,拉紧了唐纨的手。檀香轻焚,日影无声偏斜中,突然传来一阵沙哑啜泣。呜、呜呜——梵经唱诵中,压低了的泣声是难言的绝望。她们此时在后殿,树影婆娑挡住一半飞檐,小径通幽处少有人至。闻着那样的哭声,风过脊背都感觉无声中一阵阴凉。唐纨全身一瞬紧绷了起来,却马上意识到这是在现实里!一直跟在女生们身后的顾汀州上前,轻轻将偏门推开了一道缝,发现佛台下哀声哭泣的是一位衣着简单的中年女士,年纪不怎么大,头发却早已花白。“您怎么了?”唐纨忙上前问道。女士只哭,不说话。“阿弥陀佛。”身后传来一声佛告,穿着朴素袈裟的禅师站在门外。“请还这位女施主安静吧。”带上殿门,摇摇头,出家人长叹:“她的女儿被人杀害了,今天那个谋杀犯却即将离开监狱。”唐纨轻掩唇:“你是说,她是——”当年的女博士被害案,轰动一时,时至今日依没法被人忘记。十数年的严格要求不懈努力,本应拥有的光明未来却如飞来横祸般被人无辜夺去。事发在一个暴雨夜,下课后赶着回去照顾病重同学的她错误搭上了一个好心“校友”的顺风车。人们再听到她的名字时,被联系在一起的字眼却是可怕的“奸杀”、“分尸”。这世上最无法原谅的一件事就是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我却无辜遭受伤害。那个案子引发最大争议的地方,不光是年轻美丽女学生的被害赚足人们的叹惋,更因为自诩智慧的犯罪人的卑鄙无耻惹足厌恶。世界都知道他有罪,可世界都无法证明他有罪。他毁掉了受害女孩的尸体,一丝不苟的清理犯罪现场,否认自己有罪。案件悬而未决,他却在公堂上当众给与了被害者家属一个嗤笑。杀戮是一场游戏,他将自己看做这场游戏中的王牌。“这位女施主哭的不仅是她血肉模糊,不知在何处腐烂的女儿。更是在哭要有更多的母亲,体会她今日的断肠之痛;有更多青春少艾的好姑娘,落入恶鬼的手心;更有更多的好心人,善意举动对上的却是冰冷的怀疑。”唐纨红了眼眶。禅师不住苦笑:“地藏王菩萨曾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而以后,诸人应信的,该是他人即地狱了吧。”他人即地狱是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的一句名言,意思是错信不该信的人,将带来下地狱般的恶果。江浅浅:“我倒觉得那样的人,还称不上恶鬼两字。连杀戮都不敢承认的懦夫,可悲沉浸在自己的勇者醉梦中。”唐纨看着合上的殿门,像想要安慰,又不知如何开口。于是祈愿道:“希望善有善终,恶有恶报。这位女士以后一切都好。”江浅浅看了一眼唐纨,双掌合十。禅师:“施主们倒是信的虔诚。”江浅浅:“为何不信?”“不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么。”江浅浅一行决定在当夜进塔。佛龛是姜林去拜的,因为江浅浅直言表示失去兴趣。“说起来你们不信,我现在带着的是真正的佛光普照buff。”于是姜林将信将疑的轻轻蹭了一下江浅浅。没多久就听见地下室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鬼哭狼嚎——“浅浅姐,我信了你的邪啊!”江浅浅:“怎么了?”姜林两手空空上来的,肯定就不是道具了。姜林双目放大直视前方:“我看见……一面血墙。”江浅浅:“恩,好兆头。”前几天姜林一副壮士扼腕,风萧萧兮易水寒,去了不回我也认的大义凛然,江浅浅还以为他真本事了,没想到同光门还没出,车灯还没看着呢就开始哆嗦。“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江浅浅一直听他在低声嘟囔。江浅浅:“你以后不进塔了?”姜林嗯了声,看了眼走在顾汀州旁边一贯沉默的陆恒:“我和陆恒都决定,这会是我们的最后一层塔。”提心吊胆的这一天天没法过,不如男子汉拿得起放得下,不是说头掉碗大的疤么,更何况这十年本就白赚。江浅浅点头:“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姜林来了精神般凑上来:“浅浅姐你是在夸我么?”江浅浅快走几步摆脱了姜林,走到了顾汀州身边。“怎么了?”顾汀州注意江浅浅看了眼他。陆恒在江浅浅走近时就主动放缓了脚步,现在拖着一边唱着壮士无畏,一边八爪鱼般死都不往前走的姜林,折腾着两人反倒走在了前面。“你想问唐纨和阿药?”顾汀州轻轻揽住了江浅浅,夜风微凉,温度都集中在他搭上来肩头。江浅浅点点头,唐纨今天话里的意思,分明是……顾汀州叹息般摇了摇头:“他们的情况,不太一样。”“阿药他没有那十年。”江浅浅先是微讶,后来想了想开口:“药施施曾向塔许过愿?”顾汀州颔首:“为了唐纨。”所以知道实情后的唐纨做出这样的决定,顾汀州并不意外。“所以对糖丸和阿药来说,与其忍受不能携手的煎熬,不如索性赌一次。”“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塔真的很残酷。”他抬目,看无数凝聚星辉般的塔顶:“它给人时间相爱,却不给人时间相守。”江浅浅:“你考虑过我们的事么?”这是她的第六层塔,而顾汀州同样……没有那十年。他早做出了选择,显而易见的没有止步在六层。顾汀州顿了一下:“考虑过。但我的想法……很复杂。”一直以来,他清楚他的追求,但更明白的是追求所要付出的风险。对江浅浅最安全的,是就此止步。“我没有办法对你做出承诺。”“然而却又真的是个自私的男人,这么知道着,又在奢望永恒。”“这次……我可能需要你自己做决定了。”他看向江浅浅的视线永远很温柔:“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接受并尊重它。”江浅浅抬手,摸了摸顾汀州的侧脸。“江老师?”从趴着的桌子上醒来,有人轻声唤。